第三十七章 水岛的慰藉（五）（1/1）
床头摆放的花瓶是rì式的水晶琉璃，rǔ白sè的长chūn花在清明透亮的淡水中注视着一颗受了伤的残破的心。我深情的盯住拥有如此绚烂生命的花朵，瞬间那失去了一切的感觉又重新寻到了我，一种孤零零透了明雾化了般悬在我的周围。寒月告诉我应该相信他——不，确切一些的讲，他是在发布命令，而我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服从，毫无条件将头伏在地上双手后束那般的服从。对于我来说，他仿佛已成为一个神，一个掌控了我一切言行思想的至高无上的神。他的话没有错，我真的应该身体力行去做一些必要的事情，而摒弃那些非必需的乃至可以被称为罪恶的激情。然而这个命题对于我来说，却始终是沉重且无情的。直觉和经验告诉我，膜拜崇高，你必须学会放弃，一种近乎自虐的放弃。世界上任何一位做出了丰功伟绩的天才无不是沿着布满荆棘的道路在行走。根根伸展而出张牙舞爪的毒刺划伤了他们的肢体，刺破他们的肌肤，可他们任凭无边的痛苦将自己吞没，独自忍受。在忍受中思考，在剧痛中创造，一步一步走至极限，然后在汹涌的恶浪中放声大笑，在狂放的飓风之中引吭高歌，哪怕下一刻钟便是自己的毁灭。隐隐约约，我似乎听到了年迈耳聋的贝多芬再次奏响了那曲《欢乐颂》，看到尼采为寻求真理走遍了欧洲的每一个城市，在近临崩溃的一刹留落在钢琴上的那根手指。是的，寒月要求我如是这般，这或许也是我内心深处被藏匿了的深层观念——寒月无非只是一个光明的幻觉，他所说所做的一切，便是我那魔鬼般狂放内心吐露出的真实言语。随着飘逸的思绪，记忆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段没有Orange没有爱情荒原一般死寂的rì子里。没错，我一再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摆脱了既定的苦修道路，以及崇高却又艰难坎坷的生活。我不想再回头，因为那份刻骨铭心的错乱始终在我的心中萦绕。“哲学是一切痛苦灵魂的庇护所。”很多时候我真的不愿直面这句话，我宁愿将自己尊为高贵的神，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隐居森林山涧的查拉图斯特拉。我以迷人的高贵为自己痛苦的灵魂挂上免战牌，以凛然一切的倨傲藐视尘世不为我所容的人和事。然而每当独自浸入黑夜之中，坐在空无一人的宽疏房间内，我却不得不低下了痼疾一般高仰着的头颅。面朝圣堂，只是不愿直视脚下流淌的鲜血罢了！因为我害怕，怕那不经意的睥睨一视会令我心力憔悴，将我脆弱的神经撕裂。血无边的漫延，润湿了我脚下的每一寸地域，然后漫过田野，穿行于城市之中。我的血。我将音响开至最大，将贝多芬的《英雄》调至振聋发聩的程度。听，如此高昂雄壮的乐声！仿佛瞬间我又成为了横扫欧亚的亚历山大王，勇猛炽情的中世纪骑士，北非战场上的虎狼之师。我凭借无尚荣光为自己抚平伤口——不，确切的说是带着伤口，更为英勇的战斗下去。是啊！只有在不断的铸造、征服和毁灭自我的过程中，才能迈出泰坦巨人一般英武有力的脚步，才能高擎达摩克利特的宝剑，向原始的蛮荒和俗世的先知开战！势必需要一场战争才能拯救自我。在流淌的鲜血中，我放声大笑。Ichwillessoschwerhaben,wienurirgendeinMinschhat;etwaszubesitzen,daswenigeMenschenBabenundgehabthaben;FlugelumimGleichnisszureden.于是我拼命的积累，思考，创造。我要做的，便是不顾一切的超越自我达到极限和完美，达到狂放超我的狄奥尼索斯境界。我已不再留恋尘世之爱，也不愿再次重温旧rì的温柔。片刻竟然连我也相信自己已经到达了至臻至美的无尚境界，相信自己拥有一颗坚硬且永不被侵蚀的内核。
又是一阵虚脱。我抓起身旁白木桌上的水杯，手却在颤颤巍巍，无法感知此实体的真实重量。我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抿了抿嘴。或许，那才是曾经真实的自我，一个被遗忘在了沙漠炎炎夏rì、如同被焦土掩埋的庞贝城那般存在过的水岛。在Orange进入我生活的那一刻，我的心如此乖巧的亮出了白旗。漫无边际洋溢着的幸福感仿佛盛chūn花园中的花朵一般，开在了我冰冻的心之最深处。目之所及，一片温和的桔黄。我在喜悦中吟唱，在迷醉中舞蹈。我忘记了从前许下的一切诺言，忘却了曾经承受的重压苦楚。“解救一颗孤独的灵魂，除了走向崇高，或许还有一种简简单单的方法，那便是得到女人的爱情。”对着屏幕上闪动着的脉脉温情，我走失了。
我用力的握住水杯，在掌心触到杯壁的那一刻，仿佛喉咙也随之润泽冰凉起来。然而手臂终究没能完成我赋予它的使命，随着胳膊的一阵抽搐和无力，杯子掉落在地上水银泻地般的摔了个粉碎。“你只是不够坚强，只是在逃匿。”寒月借助我燥热的双唇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没错，他是对的，我逃向虚幻世界，逃向那份不真实的可鄙爱恋。正因为虚假的幻梦如同诺瓦利斯瓶中的花朵，始终扑朔迷离如此诱人，我才开始质疑自己的双眼，质疑自己的感觉，质疑曾存在着的一切。看吧！如今一股无名的巨大力量将你推至悬崖，难道这就是弗氏所谓的超我向自我的报复？对的，我早就应该清楚和明白，一旦迈入了沉沉的为着光明而战斗的夜，便不应回头。返还，便是懦弱，便是倒退，便是倾覆之举。在选择了世俗爱情的同时，也即与不朽擦身而过，选择了尘世的腐朽生存，选择了死亡……没错！爱情与死亡是如此的临近，竟好似同一枝头上开出的卵生花朵。爱情真的如此高尚么？如此伟大不染纤尘么？然而甜蜜温存的爱意过后，又何尝不是令你无望的欺骗？无情的责罪来自内心，来自寒月那凌厉无情却也切中要害的真切话语：在这个世界上，爱是不存在的。至少在你我的世界中，爱即万恶之源，即使它鲜红美艳得如同玫瑰般可人，却也丝毫无法掩藏其肌体满覆毒刺的本质。是么？是么？我一遍遍的叩问自己的心灵，却只能听到空洞的回音。闭上双眼，我重又静默了，仿佛自己置身于冰冷的大理石棺之中，只能隐隐感觉到体内脉搏的微弱跳动。或许吧。然而，我是说假若的话，如若神明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幸福的平凡与苦痛的伟大中进行选择的话，又会怎样呢？说得明确一些——假使Orange真的存在，并非像寒月所说是幻想和假象那般，且我们两个始终在真诚的相爱着，我的境况会比如今好一些么？
“事实上，”上帝终于不耐烦的站了出来，高声道：“你并没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