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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回到十八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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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医药代表也是整个医疗体系里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且正是由于医药公司不断地投入大量资金研发药品,并投入生产,才能帮患者减轻病痛,让他们得到治愈,可以说,药企的存在,推动着医疗水平的不断进步。但事实是,销售代表可以说得上是在夹缝中生存,需要向医生介绍那些医保范围外的高价药品,这并不容易。

此时,任真心绪复杂。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毕业后,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进了药企,一干就是六年,现在谈梦想有些不识时务,毕竟还要生活。在一个北方的超级大城市里,吃饭、交通、租房,处处都要钱,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安全感的保证,虽然没什么大钱,但也够她体面地活着。

桌上的闹钟时针指向深夜十一点,任真仍是回家时的一身装扮躺在床上,手腕挡住眼睛,手里拿着那张薄薄的明信片,一动不动。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钟才响了几声,任真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起来,双眼有些浮肿。

街道上,天空有些阴沉,一阵凉风刮过,赶早班的人低头快步行走。公交车站前,一辆公交车刚刚驶近,还没停稳,站牌前的一群上班族便拥挤着往车门处跑,任真赶紧把咬了一半的包子塞进嘴里,跟着往前跑。

医院入口处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任真帮身旁的老奶奶点了几下手机之后,才向保安出示自己的健康码,匆匆跑进大厅,气喘吁吁地爬了五层楼,来到诊室门口。诊室外的椅子上坐满了人,任真抱着一叠资料面对诊室靠墙站着。

周而复始的一天开始了。

滚烫的火锅汤底“咕嘟咕嘟”地翻腾着。医药代表团队举起酒杯,一同庆祝当月业绩,经理招呼大家道:“来来来,大家都辛苦了!”

任真举着啤酒杯正要喝,但经理话还没讲完,任真不得不保持着举杯姿势。

“年轻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儿。狠是什么?狠是意志!生活就是需要意志,对自己狠一点儿,活出尊严来!来!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经理说完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其他同事纷纷效仿。任真举着酒杯看了看大家,也仰头喝完了。旁边的男同事甲走到经理左边,给经理倒了一杯酒:“来,这杯再敬经理,二组冲进前五!”

众人欢呼,经理一拍桌子,拿起酒杯一口干了:“说得好!就是要有这股劲儿!”

小林也端着酒杯走上前:“来,我敬经理一杯酒。杯中酒,酒中情,杯杯都有真感情,以后还要跟经理多学习。话不多说,我先干了!”众人大笑。

经理指着小林笑:“小林这张嘴,这一年算是锻炼出来了,值得高兴,我喝!”经理喝完擦了擦嘴,说,“小林啊,你得再敬小任一杯。你前年刚来公司就跟着她,也学了不少吧!”

“真姐,我敬你!”小林举杯。

任真笑着端起酒杯,和小林碰了一下杯,两人仰头喝完。

经理夸赞道:“小任这个月不错,拿下了一笔大单子。”

同事纷纷附和:“对啊,任真,分享分享经验,这款药卖了一年多都卖不出去,你是怎么一下卖出去八十多针的?”

“没什么,刘主任那里有一个术后感染的小病人,我就推荐他……”

小林叹了一口气:“唉,上周人走了。他要是再坚持一下,再活几天就好了。”

其他同事听了,似都习以为常了,只沉默着低头喝酒,任真却愣愣地看着小林:“你说什么?”

小林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天三针,要是人再活几天,就能再多卖几针,多一两万块钱呢。”

任真愤怒地说道:“这是钱的事吗?”

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小林有些不甘心地说:“我说得不对吗?我们就是卖药的,挣不到钱就是失败者。”

其他人都沉默不语。任真隔着氤氲的火锅蒸汽,看着对面神色还有些不悦的小林,眼前却恍惚了。

两年前,也是在这家火锅店里,刚入职的小林坐在任真对面,和她一起庆祝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单。二十三岁的小林,还一脸青涩。她眼中闪着光,兴奋地对任真说:“咱们这个月没白跑,我今天在三院园里碰到那个移植的病人,他用了咱们推的药后真的好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嗯嗯,特有成就感!超开心!哈哈!”

深夜的火锅店,两个女孩吃着东西聊着天,笑得一脸灿烂。

任真的回忆被火锅店的嘈杂声打断,她一脸难过地看着小林,问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同事甲拍拍任真的肩膀,试图安慰她:“行了行了,还上纲上线了?没必要。喝酒喝酒……”

经理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劝慰道:“尽人事,听天命就可以了,咱们只是卖药的,不是医生。”

任真的杯子被倒满酒,身旁的人起哄:“干了干了。”

桌上觥筹交错,人声喧哗。

聚完餐出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大家相互道别,各自散去。任真独自站在火锅店门口,打开手机软件叫车,屏幕显示等候人数十八人。

同事甲开车靠过来,醉酒的经理昏昏欲睡地坐在后座。同事甲问:“任真,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已经叫到车,马上就来。”

同事甲点点头,关上车窗,开车离开。

任真抬起头,看着从房檐上垂下来的雨帘。

前方传来一阵嬉笑声,任真循声看去,只见一对父母带着一个小男孩从火锅店门口匆匆路过。父亲背着小男孩,母亲在一旁撑着伞,父亲跳着避开水坑,小男孩咯咯地笑,扭头往任真这边看了一眼,任真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几周前,医院病房里三号床,那个小患者也有着同样的笑容。任真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失神。

手机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任真才接起电话,是网约车司机的来电:“喂!我已经到了。”

任真看了看四周,没有一辆车,问道:“师傅,你停在哪儿啊?我没看到车……”

“我跟着定位停的呀,你这个不是瑞博大厦吗?”

“啊?这个手机定位可能有点儿问题,我现在在附近的火锅店门口,你掉个头再往北边开一点儿行吗? ”

“你自己走过来吧,现在掉头不好掉。”

“我这边离得有点儿远,而且现在在下雨……”

“那你取消吧!”司机不容置疑地说道。

“不是,师傅,你掉个头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你爱坐不坐,排队的人多着呢,别耽误我挣钱。”

“喂?”电话被挂断,任真看着屏幕上已经取消的订单,往外面看了一眼,心一横,冒雨跑向了公交站。

公交车来了,任真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车厢坐下,情绪十分低落。她伸手从包里找出纸巾,擦了擦被雨淋湿了的头发和衣服,纸巾带出了那只被压扁了的小千纸鹤——小患者父母送的橘子里面放的那只千纸鹤。

车窗外,灯红酒绿的城市街景浮光掠影般闪过,各色的光线漫射在公交车的玻璃窗上,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下来。

晚上回到家,任真在卫生间里洗热水澡,她抬头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一种东西沉到了底,她下了一个决心。

书桌前,任真擦着头发,打开电脑的word文档,打下“辞职申请”四个字。

第二天上午,办公室内阳光普照,经理手里拿着一份辞职申请。敲门声响起,任真走进来,经理招呼她坐下。经理把辞职申请随手放到桌上,看着任真笑了笑:“想当医生?考医学硕士?任真啊,你是不是对薪资或是未来的发展还有什么想法?没关系,敞开说。”

任真认真地说道:“不是这个意思,经理,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

经理把辞职申请推回任真这边:“真想去上学?快三十的人就不要跟年轻人学讲梦想了,你看看公司其他同事,到了这个年龄,不是盯着主管的位置拼,就是拿着份稳定的工资照顾家庭。咱们做销售的,客户才是太阳。给自己拼个好生活,别偏离轨道了。”

“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再不做,就真的晚了。”

经理摇摇头:“你知道现在成为一个医生需要多久吗?我帮你算一笔账,三年硕士、三年博士、三年住院医生,成为一个主治医生至少要九年。大龄和高学历是女人的两大硬伤,等你读完博出来,早就是相亲市场上的残次品了。生不生孩子这事咱先不说,学费你想过吗?在学费上的钱和时间成本,都可以在一线城市买套房了吧?”

任真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可以申请奖学金的。”

经理无奈地笑了笑:“还奖学金,那奖学金是人人都有的吗?学习新东西,你这个年龄、精力、记忆力、实操能力能比得过那些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吗? ”

任真看着经理,眼神里满是不甘,她没接话。

“任真,你的工作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个月你不是刚闯进业绩前五吗?再拼一拼,坐上二组组长乃至地区经理的位置,那就是时间上的事。这两年正是上升期,千万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是我作为过来人的经验,选择,有时候比努力更重要。”

他说得没错,任真不知道如何反驳,也不想反驳。

经理看她不言语,继续说道:“谁还没有个初心呢?但谁也都需要生活。世界上并不缺你一个医生,但你问问自己,前面的辛苦和积累,后面的大好前途,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最近工作压力大,我理解。这样吧,你先把年假休了,出去散散心,趁这段时间自己也想想清楚。现在考个研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以你现在的状态,能不能考上都是个问题。”

经理把辞职申请塞回任真的手里,将她送出了办公室。

晚上,任真背着包,心事重重地走在桥上,看着黑暗中涌动的河水。一辆摩托车载着两个身影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她转头看向那辆摩托车。

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像这样载着她疾驰在夜色中,风在耳边呼啸,把她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她一边笑着,一边大喊。

那年她十八岁,什么都不怕,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任何人。

第二天,任真在家中收拾行李,准备进行一次短途旅行。她拉起装着衣物和日用品的行李箱,将工牌和辞职申请放在窗台下的桌子上,一同放在那里的,还有那只千纸鹤和一个牛皮纸信封。任真最后看了一眼房间,转身离去。

“砰!”关门声响起,窗户没关严,窗纱被风吹起。轰隆隆几声闷雷过后,几滴雨飘进来,打在桌上的牛皮纸信封上。

高铁站,外面还在下雨。正值夏季七月,空调车厢冷气飕飕,任真的座位靠近过道,她从包里拿出披肩披在身上,戴上耳机。

列车即将开车的最后一次语音提示响起,这时,一群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涌入车厢,他们的欢声笑语,如同倒入一只玻璃杯中的鲜榨橙汁,给车内带来朝气与活力。

少女的脸因为匆忙赶车,有些泛红,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如蒸馏水般纯净。几个人都在埋怨其中一个男生,说,若不是他迟到,大伙不会这么匆忙,直到最后一分钟才上车。

男孩头发奓毛,衣衫不整,大声争辩着:“我把闹钟定成下午的了,一睁眼离开车只差一小时,提着东西就跑,连我爸留在桌上的钱都忘拿了,一路准备跟着你们要饭,不许抛弃我!”同伴们发出一阵哄笑。

列车员走过来,叫他们尽快入座,少年们这才渐渐安静下来。那个毛糙的高个儿男孩书包蹭到了任真,急忙道歉:“阿姨,对不起!”

一声“阿姨”,让任真愣了一下。

旁边的女同学教育他:“怎么说话的?高考把你情商考没了?要叫姐姐!”

男孩慌忙改口:“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任真笑了笑:“没事。”

这是一群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刚经历人生最大的一场考试,在这段满怀期待的短暂时光,或许是一生中唯一可称得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一起去毕业旅行。

任真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容,这样的时刻于她,已是久远的过去。

一通电话将她从遐想中拉回现实,是任真高中复读班的班长。对方一开口就称呼她为“李医生”——班长以为当年考上梦寐以求医学院的她,早已圆了梦。她告诉任真,今年是毕业十年,准备搞一个聚会,但大家都没有班主任郝老师的消息,问她是否还跟他有联络?

自从带完他们班,郝老师就消失了。曾经的号码换掉了,学校安排的单身宿舍早已换了不知多少任老师。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没有电话和地址就意味着失去了这个人的全部音讯。

有人说他出了国,曾在泰国街头见过他,儿女双全,有人说他现在在一所重点高中任教,有人说他遁入空门,甚至有人说他死掉了……各种说法互相矛盾,但总而言之,没有人和他再有联络。

任真很想知道郝楠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挂了电话,她扭过头去,看着车窗外快速退后的广袤土地和深灰色的河流,窗玻璃上映出她的面孔,仍然青春,和十八岁的自己看似相差无几。

有人说,当一个人不想长大的时候,他就已经长大了。当明白想要活得普通也需要很努力的时候,当面对选择瞻前顾后,不再毫不犹豫,奋不顾身的时候,都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你:“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是因为年少无知,所以才勇敢吗?还是因为长大了,要顾及的太多,所以胆怯?

时间倒转十年,那时的我们,相信未来有无限可能。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回到十八岁,找回当初那份奋不顾身的勇气。

恍惚中,高铁车窗的玻璃上,任真的面容逐渐退回至十八岁,窗外的景色也从广袤的土地变为深夜寂静的居民小区。时间回溯至2010年的夏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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