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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大漠风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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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里僧众见焦木圆寂尽皆悲哭。有的便替伤者包扎伤口抬入客舍。忽听得巨钟下的

铜缸内当当当响声不绝不知里面是何怪物众僧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当下齐声口诵《高

王经》岂知“救苦救难”、“阿弥陀佛”声中缸内响音始终不停最后终于大了胆子

十多个和尚合力用粗索吊起大钟刚将铜缸掀起少许里面滚出来一个巨大的肉团。众僧大

惊四散逃开。只见那肉团一跃站起呼呼喘气却是韩宝驹。他被罩在铜缸之中不知后

半段的战局眼见焦木圆寂义兄弟个个重伤急得哇哇大叫。提起金龙鞭便欲向丘处机头

顶击落。全金叫道:“三哥不可!”韩宝驹怒道:“为甚么?”全金腰间剧痛只

道:“千……千万不可。”

柯镇恶双腿中剑受伤不轻神智却仍清明从怀中摸出解毒药来命僧人分别去给丘

处机及韩小莹服下一面将经过告知韩宝驹。韩宝骑大怒转身奔出要去追杀段天德。柯

镇恶喝住说道:“那恶徒慢慢再找不迟你快救助受了内伤的众兄弟。”

朱聪与南希仁所受内伤甚重。全金腰间所受的这一脚也着实不轻。张阿生胳臂折断

胸口受震一时痛晕过去但醒转之后却无大碍。当下众人在寺里养伤。法华寺监寺派人

到杭州云栖寺去向枯木禅师报信并为焦木禅师料理后事。过了数日丘处机与韩小莹身上

中的毒都消解了。丘处机精通医道开了药方给朱聪等人调治又分别给各人推拿按摩。幸

得各人根柢均厚内伤外伤逐渐痊可又过数日都能坐起身来。这日八人聚集在一间僧房

之中想起受了奸人从中播弄这许多江湖上的大行家竟自误打误杀弄得个个重伤还赔

了焦木禅师一条性命都是黯然不语。过了一会韩小莹先说道:“丘道长英明天下皆

知我们七兄弟也不是初走江湖之人这次人家竟然胡里胡涂的栽在这无名之辈手里流传

出去定让江湖上好汉耻笑。这事如何善后还得请道长示下。”

丘处机这几日也是深责自己过于鲁莽如不是这般性急只消平心静气的与焦木交涉

必可弄个水落石出当下对柯镇恶道:“柯大哥你说怎么办?”

柯镇恶脾气本就怪僻瞎了双眼之后更是乖戾这次七兄弟被丘处机一人打倒实是生

平的奇耻大辱再加上腿上剑创兀自疼痛难当气恼愈甚当下冷笑道:“丘道长仗剑横行

天下哪里把别人瞧在眼里?这事又何必再问我们兄弟?”丘处机一楞知他气愤未消当

下站起身来向七人团团行了一礼说道:“贫道无状行事胡涂实是抱愧得紧这里向各

位谢过。”

朱聪等都还了礼。柯镇恶却装作不知冷冷的道:“江湖上的事我兄弟再也没面目理

会啦。我们在这里打鱼的打鱼砍柴的砍柴只要道长不要再来寻事我们总可以安安稳稳

的过这下半辈子。”丘处机给他一顿抢白脸上微红默不作声僵了一阵站起来道:

“贫道这次坏了事此后决不敢再踏进贵境。焦木大师的怨仇着落在贫道身上我必手刃

奸徒出这口恶气。现下贫道就此别过。”说着又是团团一揖转身出外。柯镇恶喝道:

“且慢!”丘处机转身道:“柯大哥有何吩咐?”柯镇恶道:“你把我们兄弟个个打得重

伤单凭这么一句话就算了事吗?”丘处机道:“柯大哥意思怎样?贫道只要力所能及

无有不遵。”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还求道长再予赐教。”江南七

怪虽然行侠仗义却是个个心高气傲行止怪异要不怎会得了“七怪”的名头?他们武功

既高又是人多势众在武林中与人争斗从未吃过亏。当年与淮阳帮失和动手七个人在长

江边上打败了淮阳帮的一百多条好汉其时韩小莹年纪尚幼却也杀了两名敌人江南七

怪端的是名震江湖。这一次败在丘处机一人手里自是心情异常难堪。何况焦木是七怪的

好友不幸遭难也可说是由丘处机行事鲁莽而起。可是法华寺中明明藏着女人而且确是

郭啸天的遗孀这一节是己方理亏江南七怪却又置之不理了。丘处机道:“贫道中了暗

器要不是柯大哥赐予解药这时早登鬼域。咱们双方拚斗了一场贫道宁愿认输。”柯镇

恶道:“既是如此你把背上长剑留下就让你走。”他明知此时若再动手己方只韩氏兄

妹能够下场胜负之数那也不用提了但说就此罢休宁可七怪一齐命丧于他剑底。丘处机

怒气上冲心想:“我给你们面子已给得十足又已赔罪认输还待怎的?”当下说道:

“这是贫道护身的兵器就如柯大哥的铁杖一般。”柯镇恶大声道:“你讥笑我眼盲吗?”

丘处机道:“不敢。”柯镇恶怒道:“现下咱们大家受伤难决胜负。明年今日请道长再

在醉仙楼相会。”丘处机眉头一皱心想这七怪并非歹人我何苦与他们争这闲气?那日焦

木死后韩宝驹从铜缸中脱身而出如要杀我易如反掌。再说这件事总究是自己莽撞了

大丈夫是非分明错了便当认错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易沉吟了一会儿心念

一动说道:“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也无不可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否则的

话贫道在醉仙楼头斗酒已输了给朱二侠:法华寺较量武功又输了给七位连输两场。

第三场仍然是输那也不必再比了。”韩宝驹、韩小莹、张阿生三人当即站起朱聪等睡在

床上也昂起头来齐声道:“江南七怪跟人较量时刻与所在向来由人选择。”丘处机见

他们如此好胜微微一笑道:“不论是甚么赌法都能听贫道的主意?”朱聪与全金均

想就算你有甚么诡道奸计也不致就输了给你齐声说道:“由你说好了。”丘处机道:

“君子一言?”韩小莹接口道:“快马一鞭。”柯镇恶还在沉吟。丘处机道:“我这主意要

是各位觉得不妥贫道话说在先算是我输。”这是摆明了以退为进心知七怪要强决不

肯轻易让他认输柯镇恶果然接口道:“不用言语相激快说罢。”丘处机坐了下来道:

“我这个法子时候是拖得长些可是赌的却是真功夫真本事并非单拚一时的血气之勇。

刀剑拳脚上争先决胜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咱们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决不能再像后生

小子们那样不成器。”江南七怪都想:“不用刀剑拳脚决胜负又用甚么怪法子?难道再来

比喝酒?”丘处机昂然道:“咱们来个大比赛我一人对你们七位不但比武功还得斗恒

心毅力斗智巧计谋这一场大比拚下来要看到得头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这番

话只听得江南七怪个个血脉贲张。

韩小莹道:“快说快说越难的事儿越好。”朱聪笑道:“比赛修仙炼丹画符捉

鬼我们可不是你道爷的对手。”丘处机也笑道:“贫道也不会想跟朱二哥比赛偷鸡摸狗

顺手牵羊。”韩小莹嘻嘻一笑跟着又一迭连声的催促:“快说快说。”丘处机道:“推

本溯源咱们误打误伤是为了拯救忠义的后代而起那么这件事还得归结在这上面。”于

是把如何结识郭杨二人、如何追赶段天德的经过说了。江南七怪听在耳中不住口的痛骂金

人暴虐朝廷官吏无耻。丘处机述毕说道:“那段天德带出去的便是郭啸天的妻子李

氏除了柯大哥与韩家兄妹另外四位都见到他们了。”柯镇恶道:“我记得她的声音永

世不会忘记。”丘处机道:“很好。至于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却不知落在何方。那包氏贫道

曾经见过各位却不认得。贫道与各位赌的就是这回事。因此法子是这样……”韩小莹抢着

道:“我们七人去救李氏你去救包氏谁先成功谁胜是不是?”

丘处机微微一笑道:“说到救人吗虽然不易却也难不倒英雄好汉。贫道的主意却还

要难得多费事得多。”柯镇恶道:“还要怎地?”丘处机道:“那两个女子都已怀了身

孕救了她们之后须得好好安顿待她们产下孩子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你们七位教姓

郭的孩子……”江南七怪听他越说越奇都张大了口。韩宝驹道:“怎样?”丘处机道:

“过得一十八年孩子们都十八岁了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头相会大邀江湖上的英雄好

汉欢宴一场。酒酣耳热之余让两个孩子比试武艺瞧是贫道的徒弟高明呢还是七侠的

徒弟了得?”江南七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丘处机又道:“要是七位亲自与贫道比试就

算再胜一场也不过是以多赢少也没甚么光彩。待得贫道把全身本事教给了一人七位也

将艺业传给一人。让他二人一对一的比拚那时如果贫道的徒弟得胜七侠可非得心服口服

不可。”柯镇恶豪气充塞胸臆铁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叫道:“好咱们赌了。”全金

道:“要是这时候那李氏已给段天德害死那怎么办?”丘处机道:“这就是赌一赌运气

了。天老爷要我得胜有甚么可说的?”韩宝驹道:“好救孤恤寡本是侠义道该做之

事就算比你不过我们总也是作了一件美事。”丘处机大拇指一翘朗声道:“韩三爷说

得不错。七位肯承担将郭氏的孤儿教养成*人贫道先代死去的郭兄谢谢。”说着团团作揖。

朱聪道:“你这法子未免过于狡狯。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我兄弟为你费心一十八年?”丘处

机脸上变色仰天大笑。韩小莹愠道:“有甚么好笑?”丘处机道:“我久闻江南七怪大

名江湖上都道七侠急人之难真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岂知今日一见嘿嘿!”韩宝驹

与张阿生齐声道:“怎样?”丘处机道:“这叫作浪得虚名见面不如闻名!”江南七怪怒

火上冲。韩宝驹在板凳上猛击一掌正待开言丘处机道:“古来大英雄真侠士与人结交

是为朋友卖命只要是义所当为就算把性命交给了他又算得甚么?可不曾听说当年荆

轲、聂政有甚么斤斤计较。朱家、郭解扶危济困、急人之难不见得又讨价还价了。”这

番话一顿抢白朱聪脸上无光心下惭愧当即扇子一张道:“道长说得不错兄弟知罪

了。我们七怪担当这件事就是。”丘处机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三月廿四十八年后的

今日正午大伙儿在醉仙楼相会让普天下英雄见见谁是真正的好汉子!”袍袖一拂满

室生风当即扬长出门。韩宝驹道:“我这就追那段天德去要是给他躲进了乌龟洞从此

无影无踪那可要大费手脚了。”七怪中只他一人没有受伤当下抢出山门跨上追风黄名

驹急去追赶段天德和李氏。朱聪急叫:“三弟三弟你不认得他们啊!”但韩宝驹性子

极急追风黄又是马如其名果真奔驰如风早去得远了。

段天德拉了李萍向外急奔回头见寺里无人追赶出来这才稍觉放心奔到河边见

到一艘小船跳上船头举刀喝令船夫开船。江南是水乡之地河道密如蛛网小船是寻常

代步之具犹如北方的马匹骡车一般是以向来有“北人乘马南人乘船”之说。那船夫见

是一个恶狠狠的武官哪敢违拗当即解缆摇橹驾船出城。

段天德心想:“我闯了这个大祸若回临安别的不说我伯父立时就要取我性命只

得且到北边去避一避风头。最好那贼道和江南七怪都伤重身死我伯父又气得一命呜呼那

时再回去作官不迟。”当下督着船夫一路往北。韩宝驹的坐骑脚程虽快但尽在旱道上东问

西找自然寻他不着。段天德连转了几次船更换了身上军官装束勒逼李萍也换了衣衫。

十多日后过江来到扬州投了客店正想安顿个处所以作暂居之计说也凑巧忽听到有

人在向客店主人打听自己的踪迹。段天德大吃一惊凑眼从门缝中张望见是一个相貌奇丑

的矮胖子和一个美貌少女两人都是一口嘉兴土音料想是江南七怪中的人物幸好扬州掌

柜不大懂两人言语双方一时说不明白当下急忙拉了李萍从后门溜了出去雇船再行。

他不敢稍有停留沿运河北上一口气到了山东境内微山湖畔的利国驿。李萍粗手大脚容

貌本陋这时肚腹隆起整日价詈骂啼哭段天德虽是下流胚子对之却不起非礼之心。两

人日常相对只是相打相骂没一刻安宁。

过不了几天那矮胖子和那少女又追到了。段天德只想在屋里悄悄躲过不料李萍得知

来了救星高声大叫起来。段天德忙用棉被塞住她嘴狠狠打了她一顿李萍拚命挣扎呼

叫虽然没让韩宝驹、小莹兄妹现却已惊险之至。段天德带了她同逃原是想以她为

质危急时好令敌人不敢过于紧逼但眼前情势已变心想自己单身一人易于逃脱留着这

泼妇在身边实是个大大的祸胎不如一刀杀却干手净脚待韩氏兄妹走后当即拔出刀

来。

李萍时时刻刻在找寻机会要与这杀夫仇人同归于尽但每到晚间睡觉之时就被他缚

住了手足不得其便这时见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祝祷:“啸哥啸哥求你阴灵佑护

教我手刃这个恶贼。我这就来跟你相会了。”当即从怀中取出了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这

短剑她贴肉而藏倒没给段天德搜去。段天德冷笑一声举刀砍将下来。李萍死志已决丝

毫不惧出尽平生之力挺短剑向段天德扎去。段天德只觉寒气直逼面门回刀一挑想把

短剑打落哪知短剑锋利已极只听得当啷一声腰刀断了半截跌在地下短剑剑头已抵

在自己胸前。段天德大骇往后便跌嗤的一声胸前衣服被划破了一条大缝自胸至腹

割了长长的一条血痕只要李萍力气稍大得一点儿已自遭了破胸开膛之祸。他惊惶之下

忙举起椅子挡住叫道:“快收起刀子我不杀你!”李萍这时也已手酸足软全身乏力

同时腹内胎儿不住跳动再也不能跟他厮拚坐在地下连连喘息手里却紧紧抓住短剑不

放。段天德怕韩宝驹等回头再来如独自逃走又怕李萍向对头泄露自己形迹忙逼着她上

船又行仍是沿运河北上经临清、德州到了河北境内。

每次上6小住不论如何偏僻过不多时总有人找寻前来后来除了那矮胖子与女子之

外又多了个手持铁杖的盲人总算这三人不认得他都是他在明而对方在暗得能及时躲

开却也已险象环生。

不久又多了一件大头痛事李萍忽然疯癫起来客店之中旅途之上时时大声胡言乱

语引人注目有时扯撕衣怪状百出。段天德初时还道她迭遭大变神智迷糊但过了

数日猛然省悟原来她是怕追踪的人失了线索故意留下形迹这样一来要想摆脱敌人

的追踪可更加难了。这时盛暑渐过金风初动段天德逃避追踪已远至北国所携带的银

子也用得快要告罄而仇人仍然穷追不舍不禁自怨自艾:“老子当初在杭州当官鸡肉老

酒钱财粉头那是何等快活没来由的贪图了人家银子到牛家村去杀这贼泼妇的恶强盗

老公却来受这活罪。”他几次便欲撇下李萍自行偷偷溜走但转念一想总是不敢对

她暗算加害又没一次成功。这道护身符竟变成了甩不脱、杀不掉的大累赘反要提心吊胆

的防她来报杀夫之仇当真苦恼万分。不一日来到金国的京城中都燕京段天德心想大金京

师地大人多找个僻静所在躲了起来只消俟机杀了这泼妇仇人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

到自己了。

他满肚子打的如意算盘不料刚到城门口城中走出一队金兵来不问情由便将二人

抓住逼令二人挑担。李萍身材矮小金兵给她的担子轻些。段天德肩头却是一副一百来斤

的重担只压得他叫苦连天。

这队金兵随着一名官员一路向北。原来那官是派赴蒙古部族宣示金主敕令的使者。随行

护送的金兵乱拉汉人百姓当作脚夫挑负行李粮食。段天德抗辩得几句金兵的皮鞭便夹头

夹脑的抽将下来。这般情形他倒也阅历甚多不足为奇只不过向来是他以皮鞭抽百姓之

头今日却是金兵以皮鞭抽其本人之头而已。皮鞭无甚分别脑袋却颇有不同了。这时李萍

肚子越来越大挑担跋涉实是疲累欲死但她决意要手刃仇人一路上竭力掩饰不让金

兵现破绽好在她自幼务农习于劳苦身子又甚是壮健当下豁出了性命勉力支撑。

数十日中尽在沙漠苦寒之地行走。这时虽是十月天时但北国奇寒这一日竟满天洒下雪

花黄沙莽莽无处可避风雪。三百余人排成一列在广漠无垠的原野上行进。正行之间

突然北方传来隐隐喊声尘土飞扬中只见万马奔腾无数兵马急冲而来。众人正惊惶间大

队兵马已涌将过来却是一群败兵。众兵将身穿皮裘也不知是漠北的一个甚么部族但见

行伍大乱士众抛弓掷枪争先恐后的急奔人人脸现惊惶。有的没了马匹徒步狂窜给

后面乘马的涌将上来转眼间倒在马蹄之下。金国官兵见败兵势大当即四散奔逃。李萍本

与段天德同在一起但众败兵犹如潮水般涌来混乱中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李萍抛下担子

拚命往人少处逃去幸而人人只求逃命倒也无人伤她。

她跑了一阵只觉腹中阵阵疼痛再也支持不住伏倒在一个沙丘之后就此晕了过

去。过了良久良久悠悠醒来昏迷中似乎听得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她尚自迷迷糊糊

不知是已归地府还是尚在人间但儿啼声越来越响她身子一动忽觉胯间暖暖的似有一

物。这时已是夜半大雪初停一轮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她斗然觉醒不禁失声痛哭原

来腹中胎儿已在患难流离之际诞生出来了。

她疾忙坐起抱起孩儿见是一个男孩喜极流泪当下用牙齿咬断脐带贴肉抱在怀

里。月光下只见这孩子浓眉大眼啼声洪亮面目依稀是亡夫的模样。她雪地产子本来非

死不可但一见到孩子竟不知如何的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爬起躲入沙丘旁的一个浅坑

中以蔽风寒眼瞧婴儿想起亡夫不禁悲喜交集。在沙坑中躲了一晚到第二天中午听

得四下无声鼓勇出去只见遍地都是死人死马黄沙白雪之中抛满了刀枪弓箭环四

望竟无一个活人。

她从死兵的背囊中找到些干粮吃了又从死兵身上找到了火刀火石割了一块马肉生

火烤了。剥下死兵的皮裘一件裹住孩子自己也穿了一件。好在天时酷寒尸体不腐她

以马肉为食在战场上挨了十来天精力渐复抱了孩子信步往东走去。这时怀中抱着的

是亲生孩儿那恨之切骨的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本来的满腔悲痛愤恨登时化为温柔慈爱

大漠中风沙如刀她只求不刮到孩儿脸上自己却是丝毫不以为苦。行了数日地下草木渐

多这日向晚忽见前面两骑马奔驰而来。乘者见到她的模样便勒马询问。她连说带比

将遇到败兵、雪地产儿的事说了。那两人是蒙古牧民虽不懂她言语但蒙古人生性好客

怜贫恤孤见她母子可怜就邀她到蒙古包去饱餐了一顿好好睡了一觉。蒙古人以游牧为

生赶了牲口东迁西徙追逐水草并无定居用毛毡搭成帐篷以蔽风雪就叫做蒙古包。

这群牧民离开时留下了四头小羊给她。李萍含辛茹苦的抚养婴儿在大漠中熬了下来。她在

水草旁用树枝搭了一所茅屋畜养牲口又将羊毛纺条织毡与牧人交换粮食。忽忽数年

孩子已经六岁了。李萍依着丈夫的遗言替他取名为郭靖。这孩子学话甚慢有点儿呆头呆

脑直到四岁时才会说话好在筋骨强壮已能在草原上放牧牛羊。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勤

勤恳恳牲口渐繁生计也过得好些了又都学会了蒙古话只是母子对话说的却仍是临

安故乡言语。李萍瞧着儿子憨憨的模样说着甚么“羊儿、马儿”全带着自己的临安乡下

土音时时不禁心酸:“你爹爹是山东好汉你也该当说山东话才是。只可惜我跟你爹爹时

日太短没学会他的卷舌头说话无法教你。”

这一年方当十月天日渐寒郭靖骑了一匹小马带了牧羊犬出去牧羊。中午时分空

中忽然飞来一头黑雕向羊群猛扑下来一头小羊受惊向东疾奔而去。郭靖连声呼喝那

个羊却头也不回的急逃。

他忙骑上小马追去直追了七八里路才将小羊赶上正想牵了小羊回来突然间前面

传来一阵阵隐隐的轰隆之声。郭靖吃了一惊他小小的心中也不知是甚么心想或许是打

雷。只听得轰雷之声愈来愈响过了一会又听得轰隆声中夹着阵阵人喧马嘶。他从未听到

过这般的声音心里害怕忙牵了小马小羊走上一个土山钻在灌木丛里躲好后再探出

头来。只见远处尘土蔽天无数车马奔驰而至领队的长官施号令军马排列成阵东一

队西一队不计其数。众兵将有的头上缠了白色头巾有的插了五色翎毛。郭靖这时不再

害怕看得很是开心。又过一阵忽听左数里外号角声响几排兵马冲将过来当先的将

官是个瘦长青年身上披了红色斗篷高举长刀领头冲锋。双方兵马冲近厮杀起来。攻

过来的那一队人数甚少不久便抵敌不住退了下去后面又有援兵抵达只打得杀声震

天。眼见攻来的兵马又要支持不住忽然数十支号角齐声吹动一阵急鼓进攻的军士大声

欢呼:“铁木真大汗来啦大汗来啦!”双方军士手不停斗却不住转头向东方张望。郭靖

顺着各人眼光望去只见黄沙蔽天之中一队人马急驰而来队中高高举起一根长杆杆上

挂着几丛白毛。欢呼声由远而近进攻的兵马勇气百倍先到的兵马阵脚登时散乱。那长杆

直向土山移来郭靖忙缩向灌木深处一双光溜溜的小眼仍往外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

年汉子纵马上了土山。他头戴铁盔下颏生了一丛褐色胡子双目一转精光四射。郭靖自

不知他便是蒙古部落的酋长铁木真就算知道也不懂“大汗”是甚么。

铁木真骑在马上凝望山下的战局身旁有十余骑随从。过了一会那身披红色斗篷的少

年将军纵马上山叫道:“父王敌人人数多咱们退一下吧!”

铁木真这时已看清楚双方形势低沉了嗓子道:“你带队向东退却!”他双目望着双方

兵马交战口中传令:“木华黎你与二王子带队向西退却。博尔术你与赤老温带队向北

退却。忽必来你与不台带队向南退却。见这里大纛高举号角吹动一齐回头冲杀。”

众将齐声答应下山率领部属片刻之间蒙古兵四下退散。

敌兵齐声欢呼见到铁木真的白毛大纛仍是竖在山上四下里都大叫起来:“活捉铁木

真活捉铁木真!”密密麻麻的兵马争先恐后向土山涌来都不去理会四下退开的蒙古兵

卒。万马践沙扬尘土山四周涌起了一团团黄雾。铁木真站在土山高处凛然不动十余名

劲卒举起铁盾在他四周挡去射来的弩箭。铁木真的义弟忽都虎与猛将者勒米率领了三千精

兵守在土山周围箭射刀砍死守不退。刀光矛影中杀声震天。郭靖瞧得又是兴奋又是害

怕。激战了半个多时辰数万名敌兵轮番冲击铁木真部下三千精兵已伤亡四百余名敌兵

也被他们杀伤了千余名。铁木真放眼望去但见原野上敌军遗尸遍地鞍上无人的马匹四散

奔驰但敌兵射过来的羽箭兀自力道强劲。眼见东北角敌兵攻得尤猛守军渐渐抵挡不住

铁木真的第三子窝阔台很是焦急问道:“爹爹可以举纛吹号了吗?”铁木真双眼如鹰

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山下敌兵低沉了嗓子道:“敌兵还没有疲!”这时东北角上敌军调集重

兵猛攻竖了三杆黑纛显然是有三名大将在那里督战。蒙古兵渐渐后退。者勒米奔上土

山叫道:“大汗孩儿们抵挡不住啦!”铁木真怒道:“挡不住?你夸甚么英雄好汉?”

者勒米脸上变色从军士手中抢了一柄大刀荷荷狂叫冲入敌阵杀开一条血路直

冲到黑纛之前。敌军主将见他来势凶猛勒马退开。者勒米手起刀落将三名持纛大汉一一

砍死抛下大刀双手抱住三杆黑纛回上土山倒转了插入土中。敌军见他如此悍勇尽皆

骇然。蒙古兵欢呼狂叫将东北角上的缺口又堵住了。

又战良久西南角上敌军中忽有一名黑袍将军越众而出箭无虚接连将蒙古兵射倒

了十余人。两名蒙古将官持矛冲上前去被他嗖嗖两箭都倒撞下马来。铁木真夸道:“好

箭法!”话声未毕那黑袍将军已冲近土山弓弦响处一箭正射在铁木真颈上接着又是

一箭直向铁木真肚腹上射来。铁木真左颈中箭眼见又有箭到急提马缰坐骑倏地人

立这一箭劲力好生厉害从马胸插入直穿没羽那马扑地倒了。蒙古军见主帅中箭落

马人人大惊失色。敌军呐喊声中如潮水般冲杀上来。窝阔台替父亲拔出颈中箭羽撕下

衣襟要替他裹伤。铁木真喝道:“别管我守住了山口。”窝阔台应命转身抽箭射倒了

两名敌兵。

忽都虎从西边率队迎战只打得箭尽枪折只得退了回来。者勒米红了眼叫道:“忽

都虎像兔子般逃跑吗?”忽都虎笑道:“谁逃呀?我没了箭。”铁木真坐倒在地从箭袋

里抽出一把羽箭掷过去。忽都虎接过箭来弓弦连响对面黑纛下一名将军中箭落马。忽都

虎猛冲下山抢过那将军的骏马回上山来。铁木真赞道:“好兄弟真有你的!”忽都虎

满身是血低声道:“可以举纛吹号了吗?”铁木真伸手按住头颈里的创口鲜血从手掌里

直流出来说道:“敌军还没疲再支持一会。”忽都虎跪了下家求道:“我们甘愿为你

战死但大汗你身子要紧。”铁木真牵过一匹马来奋力上鞍叫道:“大家牢牢守住

了!”挥动长刀劈死了三名冲上土山的敌兵。敌军忽见铁木真重行上马不禁气为之夺

败退下山攻势顿缓。铁木真见敌势少衰叫道:“举纛吹号!”蒙古兵大叫声中一名

卫上站上马背将白毛大纛高高举起号角呜呜吹动。四下里杀声震天远处一排排蒙古兵

势若奔雷般冲将过来。敌军人数虽众但都聚集在土山四周围攻外围的队伍一溃中间你

推我挤乱成一团。那黑袍将军见势头不对大声喝令约束但阵势已乱士无斗志不到

半个时辰大军已被冲得土崩瓦解大股歼灭小股逃散。那黑袍将军骑了一匹黑马落荒

而走。铁木真叫道:“抓住这贼子的赏黄金三斤。”数十名蒙古健儿大呼追去。那黑袍将

军箭无虚当者落马一口气射倒了十余人。余人不敢迫近被他催马急奔竟尔逃去。

郭靖躲在树丛中遥遥望见小心灵中对那黑袍将军好生钦仰。

这一仗铁木真大获全胜把世仇泰亦赤兀部歼灭了一大半料得从此不足为患回想当

年被泰亦赤兀部所擒颈带木枷痛受殴辱这场大仇今日方雪颈中创口兀自流血不止

但心中欢畅忍不住仰天长笑。众将士欢声动地拥着大汗收兵凯旋。郭靖待大众走远清

理战场的士辛也因天黑归去这才从树丛中溜将出来回到家里时已是半夜母亲正急得犹

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见儿子回来喜从天降。郭靖说起刚才所见虽是结结巴

巴的口齿不清却也说了个大概。李萍见他眉飞色舞并无俱色心想孩子虽小人又蠢

笨终是将门之后倒也大有父风不禁又喜又悲。第三日早上李萍拿了手织的两条毛

毡到三十里外的市集去换粮食。郭靖自在门外放羊想起前日在土山上所见的恶战觉得

好玩之极举起赶羊的鞭子骑在马背上使将起来口中大声吆喝驱赶羊群自觉俨然是

大将军领兵打仗一般。正玩得高兴忽听得东边马蹄声响一骑匹马慢慢踱来马背一人俯

伏在鞍上。那马蹄到临近停了脚步马上那人抬起头来。郭靖吓了一跳不禁惊叫出

声。只见那人满脸又是泥沙又是血污正是前日所见的那个黑袍将军。他左手拿着一柄刀

头已断的半截马刀刀上凝结了紫红的血渍力杀追敌的弓箭却已不知去向想是前日逃脱

后又曾遭遇过敌人。右赖上老大一个伤口正不住流血马腿上也受了伤。只见他身子摇

晃眼中布满红丝嘶嘎了声音叫道:“水水……给我水?”

郭靖忙进屋去在水缸里舀了一碗清水捧到门口。那人夹手夺过咕嘟咕嘟全喝了下

去说道:“再拿一碗来!”郭靖又去倒了一碗。那人喝到一半脸上血水滴在碗里半碗

清水全成红色。那人哈哈一笑忽然脸上筋肉扭动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晕了过去。

郭靖大声惊呼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转叫道:“你给马喝水有吃

的没有?”郭靖拿了几块熟羊肉给他吃了又提水给马饮了。

那人一顿大嚼登时精神勃勃一骨碌跳起身来叫道:“好兄弟多谢你!”从手腕

上褪下一只粗大的黄金镯子递给郭靖道:“给你!”郭靖摇头道:“妈妈说的应当接

待客人不可要客人东西。”那人哈哈大笑叫道:“好孩子好孩子!”将金镯套回手

腕撕下半幅衣襟包扎好自己脸上与马腿的伤口。突然东边隐隐传来马群奔驰之声那人

满脸怒容喝道:“哼竟是放不过我!”两人出门向东遥望见远处尘土飞扬人马不计

其数正向这里奔来。

那人道:“好孩子你家里有小弓箭吗?”郭靖道:“有!”转身入内。那人听了脸

露喜色却见郭靖拿了自己玩耍的小弓小箭出来。那人哈哈一笑随即眉头一皱道:“我

要跟人打仗要大的!”郭靖摇了摇头。

这时追兵愈来愈近远远已望得见旗帜晃动。那人心想坐骑受伤大漠上奔逃不远在

此处躲藏虽然危险却已无第二条路可走便道:“我一个人打他们不过要躲起来。”眼

见茅屋内外实是无地可躲情势紧迫便向屋旁一个大干草堆指了指说道:“我躲在这

里。你把我的马赶得越远越好。你也远远躲了开去别让他们见到。”说着钻进了干草堆

中。蒙古人一过炎夏便割草堆积冬日饲养牲口烧火取暖全凭干草是以草堆往往比

住人的蒙古包还大。那将军躲入了草堆若非仔细搜索倒也不易觉。

郭靖在黑马臀上刷刷两鞭那黑马纵蹄狂奔跑得远远的才停下来吃草。郭靖骑了小

马向西驰去。追兵望见有人两名军士骑马赶来。郭靖的小马奔跑不快不久便给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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