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寒月篇 考场（1/1）

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如人们期盼的那般符合逻辑和章法，至少在一个特定的领域中或是从某个角度来讲，它是也应当是无效的。对考试这档子事寒月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他不过是来应付应付罢了，时间一到，便是有任务要履行的——然而学校偏偏要他出面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寒月很愤然，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因为这些事情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况且降低身份与智商以求立足于社会也不是寒月的一贯作风。他不属于这个时代——当然，说他是这个时代的弃儿，倒不如说是他将这个时代远远的抛在了身后更为贴切一些。

清晨的钟声并不刺耳，反倒有几分柔和蕴于其中。在这细雨蒙蒙的浅灰sè季节里享受睡眠，确确实实是件惬意的事情。然而4偏就不让寒月圆了这个梦。他催促寒月道：赶紧起来，平rì你可以不去，但今天你必须去。为何？因为今天有考试。在说“考试”这个词时4特意加重了语气。对于这个字眼，寒月的感觉似乎模模糊糊的。他只是在揉眼睛，仿佛那是多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自那以后，他便再没有与试卷习题奖状证书一类的龌龊物打过交道。寒月索xìng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这可急坏了4，他嗡嗡嗡苍蝇一般的在寒月耳旁细说着旷考的严重xìng，而窗外的吵杂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喇叭里传出了《秋收暴动歌》的亢奋旋律，吵得寒月再也无法入眠。于是他无奈的挥了挥手，穿衣，下床，从书架上抽出《西方哲学史》挟在腋下，然后对4说：“走吧。”

考场并不大。早到的学生们一部分在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考试范围和重点题目，一部分埋下头颅奋笔疾书——打纸条的不可以，抄在桌面上的吆西。这些举动令寒月朦胧的回想起了从前的rì子。或许，他也曾是这样走过的。然而如今，一切的一切已被其抛置脑后，他并不在乎了。厌憎？谈不上。现今的教育模式对于他来说甚至连厌憎都够不上资格，他也绝不会浪费一秒钟去关注那架敛财的屠宰机器。想到这里，他便翻开哲学史，一页一页的细读。寒月并不推崇罗素，因为他谴责了尼采，贬损了卢梭，戏谑了许许多多寒月敬仰的疯狂天才，然而寒月又无法不对其丰富的学识感到钦佩，罗素也的确不愧于一个大学者的身份。不推崇他，只是因为寒月属于另一种xìng格罢了。确切的说，他有着梵高那般极度自恋自负的非常态人格。有些事情，寒月虽明明白白的知道怎样处理更为客观更为理xìng，然而他宁可听凭内心的驱遣肆意妄为。他这么做当然并非出于一种恶意的愤怒——“只不过不想背叛自己内心的真实罢了。”寒月这般解释道。

监考教师是一个岁数不算太大的中年男子，然而渐秃的脑袋和满面猥亵的表情总会让人联想到rì本动画中拐带少女的臭作。还有一个老女人，想必是助手。他们反反复复强调了十来遍考场纪律，并且呲牙咧嘴的叫喊：“作弊按零分处理，开除学籍！”于是发卷。书当然是读不成了，然而卷子却并非如寒月所想象的演绎一道三段式那般的容易，而且整套题目似乎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有人说把达芬奇扔在北非沙漠里，他不但成不了文艺复兴的大师，没准还会变成一个窃贼或xìng变态。同样，若是将一位艺术界的巨擎放在理工科的考场上，他也定会感到手足无措，甚至做出鸡鸣狗盗的事情来——可寒月实在耻于伸伸脖子扭扭头这种下流的勾当。卷子上的铅字在他眼中渐渐扩大开来，随后便扭成了莫名其妙的符号，如同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那般难以破译。寒月有些头晕的想吐了，然而楔形文字并不罢休，顷刻又变成只只蚂蚁从卷子上爬了下来，进进出出他的手掌，脸庞且狠命的撕咬。“怎么会这样！”他用力的拍打手臂，扇自己耳光，甚至用脑袋撞向墙壁。可剧痛却并不见有一丝减轻，蚂蟥一般的程式在向他示威。

终于寒月忍受不住了，酷刑凌迟也不过如此吧！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自己被出卖了，顷刻间成了火刑柱上燃烧着的贞德。不是被朋友出卖，而是被上帝出卖了！环顾四周，学生们一张张因痛苦而痉挛抽搐的嘴脸很是让人恶心。天啊，这是什么世道！他哆哆嗦嗦的从上衣口袋中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他要鞭笞一下大脑，他要清楚的知道自己如今在干些什么。监考的猥亵男人见此状况感到万分惊讶，同时快步向寒月走来。他头部的肌肉渐渐聚在一起，弹开了jīng心梳向zhōng yāng的发缕。监考者定是要发作了，因为他是受人爱戴的园丁，灵魂的工程师，他绝不容许花朵们做出此等不恭不敬的嚣张事来。

“你！竟然抽烟！混蛋！”猥亵男人声sè俱厉，旁边的老妇女亦一脸怒容。

寒月用右手捏住那只烟，仔细的盯着它看。火红而明亮的烟屁股仿佛耶稣那即将风化的肉身，瞬间闪烁之后留下僵死的黑灰。他又深深吸了一口，并没有在意中年男子的言语。他向窗外看，可除了几朵浮云之外，什么都没有。此刻浮云竟也使他感到厌恶了！他原本是很爱这自然的造物的，以前是如此，以后也是，然而此刻他却恨它，恨得牙根儿发痒。因为这是学校的云，是考场外的云，是不健全教育制度奴役下的恶云！寒月站起身来走至窗边，将口中的烟雾吐出。男子仍在盯着他，同时一只手悄悄握住了门后那根结实的拖把柄。寒月回过脸来，不屑的瞥了一眼猥亵男。“你那是什么意思？你被处分了，滚，滚出去！”

寒月笑了笑，走到男子的身边。他就像逗三岁娃娃般的捏了捏男子那粗糙的老脸，同时右手将即将燃尽的烟屁股拧灭在了男人脑袋zhōng yāng最为明亮的开阔地上。妇女吃惊的瞪大了隐匿在眉毛下的小眼睛，嘴巴咧到了屁股后面。学生们只是目无表情的在看，仿佛在看一团不知名的气体。不久，笑容渐渐爬上了他们的脸庞。之后他们始终那样微笑着，那般的明媚和甜美，美得如同钢琴中汩汩流出的秋rì絮语。妇女尖叫着逃了出去，而男子看到孩子们的笑，不知怎的竟一下子哭了起来。眼泪顺着双颊流淌，滑过鼻尖，滴落在学生们的试卷上。很显然他想起了些什么——或许在很早以前他便将此种感情压制和遗忘了，而如今孩子们的笑容唤醒了他仅存的一丝人xìng。说心里话，他也很久没有看到孩子们这般开心的笑了。那些回忆如此遥远却又如此亲切，以至于顷刻间感动得他难以控制自己。他或许也已经认识到，并非是眼前的这个人在侮辱他，而是良心借助寒月这个载体促使他反省自身罢了。如今男子恨透了他前半生所扮演的角sè——“我真该死啊，我真该死！”他老泪纵横的面朝全体学生跪下了。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撕掉了胸前象征权力和地位的监考牌，如同对待仇人一般将其揉碎丢至窗外——看得出，他用了最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