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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双塔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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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

2016年1月1日,北京,山间疗养院。

“姑儿,那后来呢?”

“后来?”程萍叹了口气“元旦一起去滑冰,他认识了景绯带来的林家姑娘,样貌一般,比他略大几岁,但看得出来,他的魂儿都丢了。我以为他的清高、话少是性格使然,原来只是所遇非人。向来都是姑娘跟在他身后,第一次见他服服帖帖地跟人家姑娘后面,要不是景纶看不过去、提醒他,恐怕连装都不想装了。”

“你们不是已经谈婚论嫁了吗?”

“他说因为家庭情况特殊,第二年或许就可以申请返城了,到时两人回来直接办事。回到团里,他也没表现出对我冷淡,反而比以往更开朗了,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他脚踩两只船、和别人处着对象呢。景纶提醒过我,但我没听进去。”

护士送来了元旦的饺子,程澜分在两个饭盒里,递给姑姑。

“饺子呀,对,今儿是元旦,怎么又是元旦。”程萍埋怨了一句,夹起一个饺子。

“对了,姑儿,一直想问,那张两人的相片是什么时候照的?之前?”

“就是这次回团之后,春天江面开了,我们四人一起去的松花江。景纶可能早有预料,带了家里一台旧相机,给我们拍了不少照片。当时还出了点意外呢。”

“意外?”

1968年春,松花江畔。

“哥,给我照一张!啊——”景绯忽然尖叫一声,接着听到一阵拍打水面的声音。

程萍本就站在景绯身旁,没想到她站到了江边,喊叫之余又没站稳、跌入水中。春天的水冰凉刺骨,程萍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从小和哥哥在什刹海玩、水性很好,尽管如此,在深入骨髓的冰水中还是有些施展不开,拖了几次才将景绯拖到岸边。

“我先带她去医院。”景纶顿时没了拍照的兴致,相机挂脖子上、抱着妹妹跑走了。

***延建功脱下棉袄披在程萍身上、拉着程萍快步跟上,一切看似正常又隐隐透着不正常。***

“你说说,多悬啊!幸亏程萍水性好,水这么凉,换了是我都不敢救!”医院病房里,景纶还在批评险些酿成大祸的景绯,同时又看了看坐在旁边、已经换好衣服的程萍,依旧披着延建功的棉袄,那套湿透的棉袄、棉裤还在火旁烤着。

“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快!和人家程萍道谢!建功呢?”

“他去买点吃的喝的,待会儿不就回去了吗?火车要三个小时呢,路上总得备点干粮。”还没等道谢,先等来了程萍的回答。

“我说程萍,他是在躲着你吧?你……可得看紧了。”景绯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欲言又止。

“找我和你翻脸呢?”景绯的无心之语激怒了程萍,其实她心里也有所察觉,只是迁怒在了最先说出的那个人身上。

回程路上,四人吃过饭后就一言不发、佯装睡觉,直到下车。

不久,因团里人员超编,景纶和景绯被转到了远处的林场,少了两个好友,生活一下子单调起来。

延建功这次带来了不少参考书,与她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她偶尔翻过那些书,和天书没什么区别,但这并非最大的打击,一封刚刚收到、随手夹在书里的信犹如晴天霹雳,林家姑娘语气温和地问他复习进度,和他交流学习问题,字体小巧又娟秀。程萍小心地放回来信,慌乱离开了。

要说唯一的乐趣,就是景纶和景绯每月寄来的信。那次拍的照片分了几次寄来,一次一张,有的还压了花边,透着一份用心,随附一封长信。她看着两人的照片、四人的照片,在江边、在教堂、在中央大街,常常一看就是一下午。距离确实能产生美,本来分开时还互有怨言,离开后反倒念起了对方的好。

年底,程萍和延建功一起回了北京。路途虽漫长,两人相处倒也融洽,短暂的回温使他们回想起过去,相依相偎中甚至重提了婚事。

一日,天气晴朗,他邀她同游北海。此时的程萍已将妄念塔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想着两人喜事将近,沉浸在幸福之中。白塔佛殿前,他忽然念动口诀:

***“冰映塔顶水映莲,霞映白塔万事全。”***

眩晕过后再睁眼,二人同在一条木舟上,周围却是一片黑暗压抑的海面。

“我的发心还不够正确吗?想要凭自己出人头地有什么错?”程萍第一次看到暴怒的延建功,平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想起了景纶之前的一封来信,其间提到过误入参差下圜境的逃离方法。

“我宁愿放弃程萍!请让我出去吧!”未等她说出,延建功已经抢先了,原来他偷看过景纶写给自己的信,可这本是一封信中信。延建功做着向天叩拜的样子,表现得很卑微,程萍苦笑了一下,难怪有恃无恐地邀自己同游,原来他早有打算。

眼看着木舟上另一个人影慢慢消失,这片黑暗里,从此只余她一人。

1967年春,林场。

“照片洗回来了。”景纶特意请假去城里,冲洗出那次没照完的一卷胶卷,还加洗了几张,正仔细翻看着。

“呀,洗出来啦!快让我看看!”

“哎,别这么拿,留手印!这样,框着两边。”景纶给她做了个示范。

“洗绒面的多好。”

“这样显精神。”

“这几张为什么还压了花边?”景绯听完撇了撇嘴,继而又发现了新问题,“哥,你区别对待。”

“带花边那几张是寄给程萍他们的。”

“寄给他们这么多张啊,我也想要带花边的,哥,留几张吧,啊?”景绯开始撒娇。

“好好好,四人江边和他俩这张寄带花边的,其余花边的都给你,行吧?”景纶看她对花边照片爱不释手,也做出了让步。

“哥,你真痴情,还没放弃,可她的眼里都是延建功。”景绯看着四人的照片。

“所以啊,你可得找个眼里都是你的,弥补我的遗憾,哈哈哈。”景纶并不以为然。

2016年1月1日,北京,山间疗养院。

“后来呢?”

“哪儿那么多后来啊。后来就是我瘫倒在白塔外,他仓皇逃走了,从此我长眠不醒。再后来你不都知道了吗?”夹起最后一个饺子,程萍忽然又把饺子厌恶地扔回了饭盒。

“景纶、景绯呢?延建功呢?”程澜追问。

“景纶听说后懊悔不已,没想到延建功会如此狠心。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本来幽默快乐的人忽然开始消沉、暴躁,景绯常受迁怒、愤然出国了。听说过了好久才慢慢想开些,娶妻生子、平凡度日。但直到景纶过世,景绯都没回来。这兄妹俩……”

“延建功呢?”

“追了一阵子林家姑娘,才知道人家另有所爱。景绯一气之下跑去团里告状,他提前返城没办下来,原团又待不下去,只能灰溜溜地转到了山西那边。直到恢复高考他才一鸣惊人,往后就平步青云了。要按我们的岁数,现在早该退休了。”

“这么多后来的故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救我回来的人简略告诉过我,可能知道我放不下吧。”程萍若有所思。

“您恨他吗?”

“有什么恨不恨的,全怪自己没擦亮眼睛,怨得着谁?”程萍看看窗外,“雪比刚才大,天也有点冷了,咱们回去吧,过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吧,真想回家看看啊。”

“看您的恢复状态,肯定没问题。”

“程阿姨,您回来啦,刚还有人来探望呢,您人缘真好。”小护士看程萍回到病房,忍不住扶着门口笑着打趣。

“探望我?”

“对呀,一个小伙子,可帅了。”

“可能是小澜的朋友吧,我这岁数哪还认识年轻人啊。”

“不不不,他指明是来探望您的,姓竺,挺少见的姓,我就记住了。可能看到下雪,提前走了吧。您可一点都不老,也就三十多岁。”小护士嘴很甜,一转身正撞见程澜拿着洗好的饭盒往回走。

“姑儿,怎么了?”

“没、没什么。”程萍走到窗边,有位年轻人站在疗养院门口,正与她四目相对。

“小澜,你有家里的照片吗?怎么说今天也是元旦,我想看看。”她压住心里的波澜,走了回来,佯装无事。

“有,在我手机里,但是清晰度不高。”

“啊,还是老样子,多了不少新电器,”程萍接过手机,一一翻看,“可以了,小澜,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早点休息吧,我也有点累了。”

“姑儿,那你早睡,有事按铃叫我啊!”看程萍安稳躺在床上,程澜关好灯、带上了门。

***雪映得天空发亮,程萍站起身、拉开窗帘,年轻人已经走了。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眼角流下两行泪水,如果自己的生命有个定格,此时就很好。

这一夜,她梦到很多:和延建功的初见之欢、对景纶的辜负之意、与景绯的姐妹情深,还有四人一起在松花江畔拍照的欢乐时光。***

2016年1月2日,北京,山间疗养院。

这一年的雪特别多,大雪覆盖了疗养院的进山之路。

程萍走得很安详,带花边的四人相片还紧紧捏在右手,光面的相纸一侧只有一个指纹,像是为这段往事留下最后的印记。

帮姑姑料理过简单的后事,程萍搬回家与母亲同住。父亲的遗愿她完成了,将姑姑葬在父亲旁边,让兄妹两人继续作伴。护士说最后有人来找过姑姑,程澜断定他以后还会来,便留了墓地地址给熟识多年的护士长。对于这个未知的年轻人,她只知道是那位白发老人的儿子,其他一无所知。

同样的事情几年后又一次得到了验证。母亲某天忽然想让她请个假、陪自己去公园走走,其间说了天竺四姓族人后代之事,这本是个古老的血脉,但纯家与族人失散已久,且她这一辈对梵咒了解甚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这天晚上,她在世界上再无任何亲人。

得知她忽然请假、放心不下的工作对接人苏乔疯狂联系她,不仅忙前忙后,还陪她逛街散心,成为无助时光里唯一的精神支柱。这小姑娘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此时会挺身而出。

程澜心中暗下决定:总有一天,会报答她的。

重访

2011年10月4日,青海l县。

第一次探访,得知父亲已不在参差下圜境,sean气了很久,直接回了f市。

在和母亲共同打理留下的旧书店时,他又找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书籍,于是开始怀疑,是否其中另有隐情,已经成功逃离的父亲没有理由再丢下他。

趁着国庆假期,他踏上了第二次旅程。

到达l县已是深夜,怎么都要住上一晚,便随意选了家青年旅社,看窗口的灯光,入住率还不错。收拾行李、洗过澡,他忽然想起,应该问问当地人对古今寺的看法,上次来得匆忙,都忘了自己的习惯。

刚走到大厅,就看到一位年轻人在悠闲地弹着吉他,他饶有兴致地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坐在不远处等待着演奏开始。

***“摇啊摇,过了烟波桥,

路迢迢,心绪随风飘,

飘呀飘,一叶逐浪摇,

思渺渺,前程俱草草。

这浮浮沉沉的人间道,

谁把脚步走得太轻佻

……”***

很好听,但是,sean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小巧妹在车上放的歌曲吗?他猛一抬头看向弹吉他的年轻人,而他也正用一双自含秋波的眼睛看着自己,五官精致、飘逸潇洒,有种难以形容的忧郁气质。

“您好,这首歌很好听,是您的创作?”歌曲一结束,sean主动走了过去。

“对,我就是这家旅社的老板——竺夜,你也可以叫我ivan。”不躲不藏,坦然承认。

“竺夜……我记得这首歌就叫《竹叶舟》,莫非您就是q市青年旅社的老板?”

“正是在下!我奉师父之名在此等候你,今晚我们谈过,你就不必再去古今寺了。稍等,我们换个地方。”竺夜说着,把吉他放到吧台后,同样拿了罐冰可乐,带sean走到大厅外面的桌椅旁。

“嘭!”周围安静得很,可乐开罐的声音不仅带来一股凉气,还让本已有些寒冷的十月深夜更显清冷。sean不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隐约有种不祥之感。

“鸠濂,你很想知道父亲的下落吧?”竺夜开门见山。sean虽对直呼己名略感惊讶,但想到此人是特意在此等待自己,无形中多了一分信服。

“不然也不会再度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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