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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中兴梦(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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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真点头笑:“你的拥趸已经太多了。本就有诗名,现在又添上‘纸名’。如今一种薛涛笺上市,全成都的纸商都仿制,还供不应求。洛阳纸贵要改称‘成都纸贵’了。”

“各色各样的纸笺我都制作遍了,也就没多少意思。以后我只制一些给朋友做赠礼,余下的,让作坊去做吧。”

绛真笑她口气大,又问:“对了,你巴巴叫婢子来请,究竟有什么事?”

薛涛先不说,回了琵琶小院便叫奴子:“人接来了吗?”

新雇的奴子便带了个白净的十二三岁的小郎君前来:“早来了,刚才自个儿在那捣鼓娘子的假山呢。”

薛涛便对那小郎君道:“从生,这是你母亲。来见过母亲。”

从生很听话,过来向裴绛真斯文一礼:“母亲。”然后上下打量她,似乎奇怪母亲为何是个女冠。

裴绛真张了张嘴,竟应不出一个字,眼泪纷纷地立了半晌,方把手在少年肩上搭了搭。

薛涛笑道:“以后从生就在我这儿住,你想见他就容易了,无须再偷偷摸摸。”她把花插进霁红瓷瓶,看看庭院中变了样的假山,低声失笑:“这孩子竟和他父亲一样。”

“大恩不言谢,”绛真哽咽苦笑,擦去满面珠泪,又自嘲道:“去年我升了道长,都说我制度最严,管得小女冠们同男子一句话都不能说。谁能想到道长的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薛涛对从生道:“这是家里的话,出去不能乱说。”又拍拍绛真的手臂:“何必想这么多。”

绛真尽力平静下来:“我也是为了她们好。十几岁知道什么?不想她们付我付过的代价。”

薛涛笑道:“怪不得今年以来,西川都没出过一首赞美女冠的诗,文人雅会也没有女冠出席了。从前连武相国还写过《赠道者》呢。”说到这她问奴子:“上月叫你寄给武相国的诗集、纸笺,可寄妥了?”

那奴子笑道:“怎么没寄妥?武相国还有回礼,正在路上。”

薛涛点点头又对绛真道:“今天你好好与从生团聚,我去送几个朋友。都是当年武相国幕下的,相国为他们在长安谋了前程,因此要离开西川了。”

半月后,薛涛才收到武元衡回礼。

礼物清简,一如其人,数套新书而已,只是送礼的人已不在。薛涛抚过书页,猛然恸哭失声。

夜里,薛涛做了个梦。在碧波**漾的摩诃池上,一叶扁舟里,武相国对她蔼然微笑。

薛涛恳切道:“卢士玫卢员外离开西川往长安时,我曾请他转告您:相国之于孤女薛涛,就如信陵君之于候赢。相国看重我的才华,为我脱籍,又奏我为校书郎,还允许我脱离节度府自由生活,我无以为报,唯有永远感念您的旧恩。”

武元衡仍然微笑,仿佛又在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如看风景吧。

小舟轻摇,薛涛感到无比安心。她早年失怙,又失去母亲,然后在乐营侍奉十年,知道不求回报的给予有多贵重。恩人就在面前,春光甚好,她还有许多感激要说,许多不值一提但发自赤诚的回报要给,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含笑拿过书僮手中的长匙,为武元衡舀茶。茶汤却落进昏暗的摩诃池中。激起的涟漪如一只诡异的眼睛。

薛涛猛地惊醒,星光黯淡,万籁俱寂,窗下秋虫吟鸣。

薛涛下床点上银烛,铺纸写下:

昔以多能佐碧油,今朝同泛旧仙舟。

凄凉逝水颓波远,唯有碑泉咽不流。

笔尖颤抖,她两行清泪簌簌落下,洇湿了诗笺。

一些曾受恩于武元衡的人,在摩诃池畔设衣冠冢祭拜。

薛涛焚过香,只听一位文官激愤道:“诸位听说了吗?事发当天,白居易越级上书请求缉拿凶手,竟被贬为江州司马!”

另有一人击掌:“怎么不知?天子……真令人心寒。”

“若相国地下有知……”

“若相国地下有知,一定会容忍的。”薛涛的眼眸湿润而清明,“他能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对武相国来说,没有比四海统一、大唐中兴更重要的事。淮西之役正炽,这个时候相国被刺,凶手无非是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和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中的一个。朝廷并非查不出凶手,而是查出了,也无力处置。讨伐淮西已经大不易,若平卢成德被逼反,后果不堪设想。”

她执壶斟满酒杯,缓缓浇在尘土上:“藩镇之乱一定会平复,大唐中兴,必将成真……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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