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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怀念 我青春里没有返程的旅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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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怀念 我青春里没有返程的旅行

骆驼的姑娘

他是带着思念去的,

一个人的旅途,两个人的温度,

无论到哪里,都是在等她。

那么,

也许并不需要其他人打扰。

做菜跟写字一样。写字讲究语感,做菜讲究手感。手一抖,整坨盐掉到锅里,结果狗都咽不下去。有人用闹钟也掌握不了火候,而有人单凭感觉,就能刚刚好。一切技能最后都靠天赋,勤学苦练只能变成机器人,跟麦当劳的流水线差不多。

有个姑娘,是黑暗料理界的霸主。她做的菜,千篇一律焦黑焦黑的,不可思议的是里面依旧是生的,有时候还带着冰碴儿。

我家小狗吃她做的排骨,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咔嚓”一口,狗脸一变,好端端一条金毛当场脸绿了,它小心翼翼地吐出来,“嗷嗷”叫着,躲到墙角哭到大半夜。

我见识过她最厉害的一道菜:清蒸鲈鱼,只半小时,鲈鱼在蒸笼上被她腌成了咸鱼。

姑娘工作忙碌,在一家外企上班。尽管如此,每个月总找机会大宴宾朋,摆席当天,她家厨房就是个爆炸现场,我们都喊她居里夫人。

她无所谓,眼巴巴地望着你,你在她水汪汪的注视中,艰难地去挑个卖相比较正常的。咸鸭蛋甜得像蜜,水饺又厚又圆跟月饼似的,好不容易决定尝尝炒木耳,结果是盘烧煳的鱼香肉丝。

我的一个朋友骆驼非常喜欢她,连蹦带跳地去她家做客,每次必参加。

他能坚持吃完所有的菜。各种奇怪的食材在他嘴里,一会儿嘎巴嘎巴,一会儿“噗噗”冒泡,因为烧得太抽象,经常肉跟骨头分不清,他就一律用力嚼,嚼,嚼,嚼,咕咚咽下去。

后来两人结婚了。

我问骆驼:“你这么吃不怕出人命?”

骆驼说:“她一个月才做一次,我就当自己痛经了。”

去年姑娘查出来肝癌晚期,春节后去世。

城市不时传来鞭炮声,连夜晚都是欢天喜地。我放心不下骆驼,去他家拜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开着文档,我凑前一看,是份菜谱。

我说:“你要出本菜谱?”

骆驼让我坐会儿,他去做蛋炒饭。

我站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天。

他将米饭倒进油锅,然后洒了半袋盐,炒了会儿,自己吃了一勺。

他咂摸咂摸,说:“真够咸的,但是还缺点儿苦味。”

我突然沉默了,突然知道他为什么在写菜谱,他想将姑娘留下来,人没有留住,至少能留住那味道。

骆驼又吃了一口,用手背擦擦眼睛。

他哭了。手背擦来擦去,眼泪还是挂到了嘴角。

他说:“我挺幸运,找了个做菜独一无二的太太,她离开我后,能留给我复习的味道真多。”

他说:“还缺点儿苦味。你说,那个苦味是炒焦炒出来的,还是有什么奇怪的作料?”

他说:“你看电视吧,我继续去写菜谱。”

我说:“要不我们去喝杯茶?”

他说:“不了,我怕时间一久,会将她的做法忘记,我得赶紧写。”

我的眼泪差点儿涌出眼眶。

后来我劝他,老在家容易难过,出去走走吧。他点点头,开始筹备去土耳其的旅行。然后一去许久,我曾经想打电话给他,但是打开通讯录,就放下了手机。

他是带着思念去的,一个人的旅途,两个人的温度,无论到哪里,都是在等她。那么,也许并不需要其他人打扰。

昨天下午我跟梅茜在自己的小店睡觉,一人一狗睡得浑然忘我,醒来已是黄昏。

骆驼推开木门,走了进来。我很惊奇:“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他说:“人人都知道你在这里。”

我磨了杯咖啡给他,得意地说:“我不会拉,所以我的招牌咖啡,叫作无。”

骆驼喝了两杯,我说:“再喝就睡不着了。”他说:“睡不着就明天再睡。”

聊了许久。

骆驼真的去了土耳其,因为姑娘向往伊斯坦布尔,最大的愿望就是学会做那里的食物。他想尝一尝,这样能在梦里告诉她。

骆驼说:“只有你没打电话给我。大家都劝我,别想多,会走不出来,这样太辛苦。可是,走不出来有什么关系,我喜欢这样,我过得很好,很开心,我只是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我的菜谱快写完了,现在发现,她会做的菜可真多。”

骆驼喝了好多酒,醉醺醺地看着台灯,说:“我有天看到你的一段话,觉得这就是现在的人生,我很满足。这个世界美好无比,全部是她不经意写的一字一句,留我年复一年朗读。”

他站到书柜边,摇摇晃晃找了半天,把我的书挑出来,撕了扉页,写了歪七扭八的一行字,贴在小店的墙上。

他走了后,我翻了翻自己的微博,终于找到了这段:

我觉得这个世界美好无比。晴时满树开,雨天一湖涟漪,阳光席卷城市,微风穿越指间,入夜每个电台播放的情歌,沿途每条山路铺开的影子,全部是你不经意写的一字一句,留我年复一年朗读。这世界是你的遗嘱,而我是你唯一的遗物。

青春里没有返程的旅行

我们喜欢说,我喜欢你,

好像我一定会喜欢你一样,

好像我出生后就为了等你一样,

好像我无论牵挂谁,

思念都将坠落在你身边一样。

总有一秒你希望永远停滞,

哪怕之后的一生就此消除。

从此你们定格成一张相片,

两场生命组合成相框,漂浮在蓝色的海洋里。

纪念青春里的乘客,和没有返程的旅行。

4月28日又离得很近。这天,有列火车带着座位和座位上的乘客,一起开进记忆深处。

对惦记着乘客的人来说,4月28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在时光河流上漂流,把每个日子刻在舢板上,已经记不清楚那些刀痕为什么如此深,深到一切波浪都无法抹平。

青春就是匆匆披挂上阵,末了战死沙场。你为谁冲锋陷阵,谁为你捡拾骸骨,剩下依旧在河流中漂泊的刀痕,沉寂在水面之下,只有自己看得见。

2003年,临近冬天,男生半夜接到一个电话,打车赶到鼓楼附近的一家酒吧。

酒吧的木门陈旧,屋檐下挂着风铃,旁边墙壁的海报上边,还残留着半张非典警告。刚毕业的男生轻轻推开门,门的罅隙里立刻就涌出歌声。

那年满世界在放周杰伦的《叶惠美》,这里却回荡着九年前王菲的《棋子》。男生循着桌位往里走,歌曲换成了陈升的《风筝》。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子,所以我在飞翔的时候,却也不敢飞得太远。

男生来到酒吧,师姐一杯酒也没喝,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回想起来,这一段如同繁华世界里最悠长的一幅画卷。

我们喜欢说,我喜欢你。

古老的太阳,年轻的脸庞,明亮的笑容,动人的歌曲,火车的窗外有胶片般的风景。

你站在草丛里,站在旁,站在缀满露珠的树下,站在我正漂泊的甲板上。等到小船开过码头,我可以回头看见,自己和你一直在远处守着水平面。

我们喜欢说,我喜欢你,好像我一定会喜欢你一样,好像我出生后就为了等你一样,好像我无论牵挂谁,思念都将坠落在你身边一样。

而在人生中,因为我一定会喜欢你,所以真的有些道路是要跪着走完的,就为了坚持说,我喜欢你。

师姐离开后,男生在酒吧泡了半年,每天酩酊大醉。

许巍日夜歌唱,他说有完美生活,他说莲要盛开,他说从这里开始旅行。男生电脑桌前搁着几罐啤酒,网页突然跳出一条留言,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说,看你的帖子,心情不好?男生回了条,关你什么事。女孩说,我心情也不好,你有时间听我说说话吗?男生回了条,没时间。

真的没时间,男生在等待开始。

我们在年少时不明白,有些乐章一旦开始,唱的就是曲终人散。

半年后男生辞职,收拾了简单行李,和师姐直奔北京。他们在郊区租了个公寓,房间里东西越来越多,合影越来越多,对话越来越多。如果房间也有灵魂,它应该艰难而喜悦,每日不知所措,却希望满满。

接着房间里东西日益减少,照片不知所终,电视机反复从广告放到新闻放到连续剧放到晚安,从晚安后的空白无声孤独整夜,到凌晨突然闪烁,出现健身节目。

这里从此是一个人的房间。

2004年北京大雪。男生在医院门口拿着自己的病历,拒绝了手术的建议,面无表情,徒步走了二十几公里。雪慌乱地逃窜,每个人打着伞,脚步匆忙,车子迟缓前行,全世界冷得像一片恶毒的冰刀。

男生坐在十几楼的窗台,雪停后的第三天。电话一直响,没人接,响到自动关机。下午公寓的门被人不停地敲,过了半小时,有人撬开了锁。

发呆的男生转过头,是从里昂飞到北京的哥们儿。他紧急赶来,打电话无人接听,辗转找到公寓。哥们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举起拳头,想狠狠揍男生一顿。

但他看见一张苍白无比的面孔,拳头落不下去,变成一个拥抱。他哽咽着对男生说:“好好的啊浑蛋!”

好好的啊浑蛋。

我们身边没有战争,没有瘟疫,没有武器,没有硝烟和末日,却总有些时候会对着自己喊,对着重要的人喊,要活着啊浑蛋,要活得好好的啊浑蛋。

2005年,男生换了诸多城市,从广州到长沙,从成都到上海,最后回到了南京。

他翻了翻以前在网上的id,看见数不清的留言。密密麻麻的问候之中,读到一条留言内复制的新闻,呼吸也屏住了。

南师大一女生抑郁自杀。他忽然觉得名字在记忆里莫名熟悉。

两个名字叠在一起,两个时间叠在一起。

在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在网上留言说,看你的帖子,心情不好?男生回了条,关你什么事。女孩说,我心情也不好,你有时间听我说说话吗?男生回了条,没时间。

对话三天后,就是女孩自杀新闻发布的时间。

到现在男生都认为,如果自己当时能和女生聊聊,说不定她就不会跳下去。

这是生命之外的相遇,线条并未相交,滑向各自的深渊,男生只能在记忆中参加一场素不相识的葬礼。

男生写了许多给师姐的信,一直写到2007年。

读者不知道信上的文字写给谁,每个人都有故事,他们用作者的文字,当作工具想念自己。

2007年,喜欢阅读男生文字的多艳,快递给他一条玛瑙手链。

2008年,多艳说,我坐火车去外地,之后就到南京来看看你。

2008年4月底,手链搁在洗手台,突然绳子断了,珠子洒了一地。

5月1日17点30分,化妆师推开门,傻乎乎地看着男生,一脸惊悚:“你去不去天涯杂谈?”

男生莫名其妙:“不去。”

化妆师:“那你认不认识那里的版副?”

男生摇头:“不认识。”

化妆师:“奇怪了,那个版副在失事的火车上,不在了。版友去她的博客悼念,我在她的博客里看到你照片,深更半夜,吓死我了。”

男生手脚冰凉:“那你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化妆师:“好像叫多艳什么的。”

男生坐下来,站起来,坐下来,站起来,终于明白自己想干吗,想打电话。

男生背对着来来去去的人,攥紧手机,头皮发麻,拼命翻电话本。

从a翻到z。

可是要打给谁?

一个号码都没拨,只是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上,然后安静地等待有人说喂。

没人说喂。

那就等着。

把手机放下来,发现走过去的人都很高大。

怎么会坐在走廊里。

拍档问:“是你的朋友吗?”

男生说:“嗯。”

拍档说:“哎呀哎呀连我的心情都不好了。”

男生说:“太可怕,人生无常。”

拍档问:“那会影响你台上的状态吗?”

男生说:“我没事。”

接着男生继续翻手机。拍档和化妆师继续聊着人生无常。

5月1日18点30分,直播开机。

拍档说:“欢迎来到我们节目现场,今天呢,来了三位男嘉宾三位女嘉宾,他们初次见面,也许会在我们现场擦出爱的火,到达幸福的彼岸。”

男生脑中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可以听到她在说话,那自己也得说,不能让她一个人说。

男生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男生侧着脸,从拍档的口型大概可以辨认,因为每天流程差不多,所以知道她在说什么。

拍档说:“那让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爱情问一问。”

男生跟着她一起喊,觉得流程熟悉,对的呀,我每天都喊一遍,可是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男生不知道,就拼命说话。

但是看不到自己的口型,所以男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男嘉宾和女嘉宾手牵着手,笑容绽放。

男生闭上了嘴巴,他记得然后就是ending(结尾),直播结束了。

5月1日19点30分,男生启动车子,北京的朋友要来,得去约定的地方见面,请客吃饭。

开车去新街口。

车刚开到单位铁门,就停住了。

男生的腿在抖,脚在发软,踩不了油门,踩不下去了啊,他妈的。

为什么踩不下去啊,他妈的,也喊不出来,然后眼泪就哗啦啦掉下来了。

油门踩不下去了。男生趴在方向盘上,眼泪哗啦啦地掉。

5月1日19点50分,男生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直播的时候,一直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说话,因为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不说话,泪水就会涌出眼眶。

5月2日1点0分,朋友走了。男生打开第二包烟,点着一根,一口没吸,架在烟灰缸的边沿。

它搁在那里,慢慢烧成灰,烧成长长一段。

长长的烟灰折断,坠落下来,好像一定会坠落到你身边的思念一样。

烟灰落在桌面的时候,男生的眼泪也正好落在桌上。

多艳说要到南京来看他。也许这列火车就是行程的一部分。

车厢带着多艳一起偏离轨道。

一旦偏离,你看得见我,我看不见你。

如果还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男生最讨厌汽笛的声音,因为预示着离别。

多艳还没有到达南京,他就哭成了泪人。

连听一声汽笛的资格都没有。

书本刚翻到扉页,作者就说声再见。

多艳郑重地提醒,这手链是要用矿泉水泡过,才能戴的。戴左手和戴右手讲究不同。但还没来得及泡一下,它就已经散了。

如果还有明天,要怎样装扮你的脸。

新娘还没有上妆,眼泪就打湿衣衫。

据说多艳的博客里有男生的照片。

男生打开的时候,已经是5月4日1点。

到这个时候,才有勇气重新上网。才有勇气到那个叫作天涯杂谈的地方。才有勇气看到一页一页的悼念帖子。然后,跟着帖子,男生进了多艳的博客。

在小小的相册里,有景色翻过一页一页。

景色翻转,男生看到了自己。

那个穿着白衣服的自己。欠着多艳小说结尾的自己。弄散多艳手链的自己。

那个自己就站在多艳博客的一角。

而另一个自己在博客外,泪流满面。

台阶边的小小的被人踩灭,无论它开放得有多微弱,它都准备了一个冬天。青草弯着腰歌唱。云彩和时间都流淌得一去不复返。

阳光从叶子的怀抱里穿梭,影子斑驳,岁月晶莹,脸庞是微笑的故乡,赤足踏着打卷的风儿。女子一抬手,划开薄雾飘荡,有芦苇低头牵住汩汩的河流。

山是青的,水是碧的,人没有老去就看不见了。

居然是真的。

2009年搬家,男生翻到一份泛黄的病历。或者上面还有穿越千万片雪的痕迹。

2010年搬家,男生翻到一盒卡带。十年前,有人用钢笔穿进卡带,一圈圈旋转,把被拉扯到外边的磁条,重新卷回卡带。

那年,从此开启三十岁生涯。

2011年,回到2003年冬天的酒吧。那儿依旧在放着王菲和陈升。

听着歌,可以望见影影绰绰中,小船漂到远方。

2012年5月。我坐在小桥流水街边,满镇的灯笼。水面荡漾,泛起一轮轮红色的暗淡。

我走上桥,突然觉得面前有一扇门。

一扇远在南京的门。

我推开门,一扇陈旧的木门,屋檐下挂着风铃。旁边墙壁的海报上边,还残留着半张非典警告。刚毕业的男生轻轻推开门,门的罅隙里立刻就涌出歌声。

那年满世界在放周杰伦的《叶惠美》,这里却回荡九年前王菲的《棋子》。男生循着桌位往里走,歌曲换成了陈升的《风筝》。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子,所以我在飞翔的时候,却也不敢飞得太远。

有张桌子,一边坐着男生,一边坐着女生。

女生说:“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我站在女生背后,看见笑嘻嘻的男生擦擦额头的雨水,在问:“怎么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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