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凭什么？（2/2）
白洁接着说：“其实这种分数至上的做法，在以前的实验中学也一直存在，不是吗？”
郝楠沉默不语，他想起了一段往事。
五年前，实验中学教学楼一楼的公告栏被学生围得水泄不通。公告栏上贴着一张年级大榜。学生们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欢呼，有人叹气：“实验班的凳子还没坐热，这下又要搬到别的班去了……”
刘念站在公告栏前，耳朵里乱糟糟地响着各种声音，心里也乱糟糟的。她的名字排在了第223名，总分501分。她看着那个分数，眼泪一下子掉出来了。她愤怒地走上前去，将大榜一把撕下。有同学、老师去拦她，年轻的郝楠正好路过，被从人群里跑出来的刘念迎面撞到。刘念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她绕开郝楠跑了。
郝楠大喊一声：“刘念！”
郝楠有些恍惚，白洁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成绩好就可以去更好的班级，有更好的老师，整个班都会被重点关注……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好像都默许了这种阶层差异的存在。也许，我们都在期待一个打破陈规的人。”
郝楠笑了笑，调侃道：“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要是校长来兴师问罪，你可得帮我撑腰。”
白洁粲然一笑：“当然。”
话音刚落，郝楠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边。白洁顺着郝楠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校长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校长好啊！”两人打着招呼。
校长似笑非笑地看着郝楠：“没听说你的丰功伟绩之前，我还挺好的。”
郝楠呵呵笑着。校长接着说：“你来青云没几天，大事倒是干了不少啊！家长闹完，学生闹。”
白洁替郝楠辩解：“校长，这件事不能怪郝老师……”
郝楠打断了白洁的话：“这件事确实是我带头的。但既然校长问到了，我也想说说我的看法。学生的这次冲突主要就是学校的就餐制度造成的。其实不止吃饭，包括学习资料分配不均，包括按成绩排名来排座……所有这些规则，会在学生脑海中潜移默化，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等级观念，仿佛只有成绩好的人才是有价值的。但是，我想我们都认同，这不应该是教育的本质。”
校长看着郝楠，沉思片刻，道：“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说完，他背着手走开，没走几步又回过头，“不过，郝老师，以后再要干什么大事，还是先通知我一声。”
“没问题！”
校长无语，叹了口气，负手离开。
当晚，恰逢郝楠的免费补习日，补习通知还贴在班级公告栏上，偌大的教室却还是只有任真一人坐在座位上。
郝楠盯着教室后墙上的时钟，任真顺着郝楠的视线瞥了一眼：“我们在等什么？”
“等时间走到七点。”郝楠说。
“早半分钟也没关系吧？”
“通知上说了是七点开始，万一……”
任真看着郝楠说：“要来也不会踩着点来，都没人把书包留在教室里。”
郝楠扫了一眼空空的教室，失落地叹了一口气：“行，把练习册翻到第十四页，今天我们讲函数。”
任真刚翻开书，教室外响起一连串跑步声，后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报告！”
“报告！”
“报告！”
……
任真回头，只见赵晓晓、罗非、夏凡、吴凯以及其他几个同学跑进了教室，他们全背着书包，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郝楠有些吃惊。
赵晓晓问：“郝老师，我们没迟到吧？”
郝楠抬眼看了看后墙上的时钟，秒针刚好指向数字“12”，时间为七点整。
“一个个点踩得还挺准。”
众人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我们都想参加您的补习！”
“任真说很有收获，推荐我们来听听。”
郝楠颇感意外地看着任真，任真冲他咧嘴一笑，郝楠也忍不住笑了：“行了，都欢迎！赶紧坐下吧！ ”
众人拿着书包手忙脚乱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郝楠看着教室里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有些振奋地说道：“练习册翻到第十四页，今天我们讲函数。”
次日的午休时间，郝楠和几个老师走在走廊里，大家有说有笑地聊着郝楠在食堂的事迹。
语文老师模仿郝楠昨天的语气：“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孩子们饿了要吃饭，谁先到谁先吃，有什么错吗？”
大家想起食堂里f14班的学生纷纷在桌前坐下的情景，郝老师好像说出了他们一直不敢说的话，甚至12班的孩子也说自己不该是排在第十二位吃饭。
大家热议着这件事，也有人担心李主任可能会因此生气。
几个人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李亚玲正坐在办公桌前批卷子。李亚玲抬眼看向他们，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老师们有的假装喝水，有的赶紧整理卷子，屋里瞬间安静了。
郝楠咳嗽一声，走到李亚玲面前，打破了沉寂：“李主任，工作再忙也不能不吃午饭啊。来个包子？”郝楠打开手里的饭盒，里面是几个热包子。
李亚玲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拿出了一叠厚厚的资料交给郝楠：“以后资料每人一份，无论高三、高四，每个班都有，这样应该就不会丢了。你帮我发下去吧。”
郝楠一看，上面写着“青云中学高考英语系统复习知识点归纳”。他笑着接过去：“哟，‘李氏宝典’！变慷慨了啊，李主任！”
李亚玲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对郝楠摆摆手，一边吃一边继续批卷子。
郝楠看着李主任笑，也不再说什么了，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正在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声“报告”，是一上午没来上课的贾坤。郝楠问他：“早上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来上课？”
贾坤脸色苍白，说：“郝老师，我肚子疼……”
不等郝楠开口，李亚玲就发话了：“又是肚子疼！这招你都使了多少次了？”
“我是真的肚子疼，早上吐了好几回……”
李亚玲白了他一眼：“‘狼来了’的故事你听过没？我现在都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了。这次摸底考，你的成绩已经是垫底的了，你不仅不抓紧，还像以前一样编造各种借口逃课，我看不和你家长好好谈谈是不行了。”
郝楠也问他：“你之前不是说你爸会来参加家长会吗？怎么没来？”
贾坤神色黯然道：“他说忙，走不开，就不回来了。”
“工作再忙能有孩子的事重要吗？他们高三不来，这都高四了，还不引起重视吗？”
“他们从来就没管过我。”
李亚玲愤愤不平道：“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
贾坤垂着头：“您打了他也不会接。”
李亚玲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贾坤啊，王放是早就自我放弃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爸妈供你读书也不容易，你天天这样逃课，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我成绩都已经这样了，学也没什么用，可能就是考不上吧。”
郝楠站起来，拍了拍贾坤的肩膀：“走，我先陪你去趟医务室。”
“不用了。郝老师，李主任，我先回去上课了。”
贾坤和郝楠离开后，李亚玲拿出了家长联络簿，找到了贾坤家长的联系方式，拨了贾父的电话。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李亚玲有些生气。
贾坤回到教室时，王放和刘锵锵正在后门处打闹着，见到他，忙凑过来问：“坤儿，你去办公室干吗了？犯什么事了？李亚玲又说你了？”
“我去补个假。”
“哎，你上午没来吗？”
贾坤无语地看着他们。
刘锵锵问：“你怎么脸色煞白煞白的？”贾坤正要解释，刘锵锵接着说，“我知道了，肯定又熬夜打游戏了！”
贾坤彻底无语，干脆趴在了课桌上。
王放问他：“晚上去开黑吗？”
贾坤回答他：“不去，你们去吧。”
男生心大，两人都没注意到贾坤的异样。
“今晩我给你们秀一把我的剑圣！”
“拉倒吧，谁昨天一局给对面送了十二个人头……”
贾坤看着他们打闹着往门外走去，皱着眉头，捂着肚子，孤独地趴在课桌上。
教室里有的同学在午休，有的在写作业，没人注意到他。
晚上，城中村的出租屋内，贾坤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受得蜷缩成一团。他起身跑到厕所不停地哎吐，吐完了，又艰难地回到床上躺下。
贾坤拨了父亲和母亲的电话，都没人接。他失望地把手机放在一旁，望着天板发呆。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一点。贾坤发了烧，满脸通红，头顶上都是汗，衣领也被汗水浸湿了。他皱眉忍受着不适，半睡半醒中，做了一个梦。
那是他儿时的家。乡下简陋的房间里，十岁左右的小贾坤躺在床上咳着嗽，脸颊通红，发着烧。妈妈忧心地把温度计从他衣服里抽出来：“三十七点五度，烧退了点儿了。来，把药喝了。”
大姑把一碗药递过来，妈妈扶他起来，小贾坤听话地把药喝了下去。爸爸焦虑地抽着烟，看了看墙上的钟，提醒妈妈：“八点了，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
“儿子，爸爸妈妈得先走了，大姑留在这儿照顾你，好不好？”
小贾坤一听，就要哭了出来。
贾坤迷迷糊糊地喊着爸爸妈妈。这时候，出租屋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贾坤挣扎着起身开门，门外是急匆匆赶来的艾琳。
“你怎么了？我看你一直没回我信息，生病了吗？”艾琳赶紧扶着贾坤回到床边，帮他把被子盖上，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着急地说道，“烧得这么厉害，一个人扛着吗？怎么不和我说呢！”
贾坤的眼眶红了：“艾琳姐……”
艾琳握着贾坤的手：“我在。”
艾琳扶着贾坤躺下，又连忙去给他倒水。贾坤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中感动不已。
艾琳细心地给贾坤喂了药吃，又拿出温度计看了看：“睡一觉，盖好被子，明天烧就会退了。”
贾坤点点头。艾琳坐在床边，把灯关掉，贾坤躺在她身旁，喃喃地说：“刚刚你来之前，我做了好多个梦，梦到了我小时候的冬天，睡在小时候的家里，好冷好冷，爸爸妈妈在一个好像好远的地方喊我，说坤儿，鸡蛋煮好了，快起来趁热吃吧……”
艾琳静静地听着。贾坤接着说：“这个梦我做过好多次，但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只有我一个人。”
艾琳摩挲着贾坤的头发，轻声说道：“我做过一个很像的梦……梦里是小时候过年赶集，我和我爸走散了，在一个十字路口，好多好多的人，我焦急地喊他，但他一直都没有出现。后来我看到了一个和我爸很像的背影，我追上去，看到他和后妈牵着弟弟在前面走着，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无论我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我就醒了。”
贾坤听了，非常心疼艾琳。艾琳却笑了笑：“不过，我还是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人，会对另一个人不离不弃的。就好像迪士尼电影里的魔法一样，也许哪天，这个好运气就会降临在我身上呢。”
“艾琳……”
“快睡吧。”
“那你呢？”
“放心，我就在这儿。”
贾坤笑了笑，闭着眼睛进入了梦乡。
早晨，贾坤醒来，睁开眼睛，看见艾琳打了一个地铺睡在床边的地板上。贾坤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无比感动。他起身给艾琳盖被子，艾琳醒来，问：“你好点儿了吗？”
贾坤凝视着艾琳，脸上露出笑容：“已经好了。”
艾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赶紧起身把被子叠好：“你再睡会儿吧，我得赶紧去店里了，晚了又得被店长唠叨。”
艾琳穿上鞋，开了门，匆忙离开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前，贾坤背着书包回到了班里。王放和刘锵锵一见到他就疯狂起哄，他们一脸八卦地凑过来。
“坤儿，上干吗去了？”
“是不是又和艾琳姐姐在一起？”
“没有，别闹。”贾坤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王放“哦哦”地起哄：“少装了，肯定是和艾琳在一起！看你，脸都红成啥样了！”
旁边的赵晓晓听见了，好奇地问：“艾琳是谁？”
“贾坤说是他姐，我们可不相信！”
“真的吗，贾坤？”
“你别听他们胡说。”
王放和刘锵锵齐声嚷道：“羡慕死坤儿啦！这辈子理发都不钱！”
闻言，全班同学都开始起哄。贾坤恨不得捂住他们的嘴：“王放，你别乱说，把嘴闭上！”
贾坤追着王放打，两人绕着教室追跑。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郝楠正准备下课，这时候广播响起，一阵刺耳的“刺啦”声过后，广播里面传来了校长试麦的声音：“喂，喂……各年级同学请注意……”接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刺啦”声，同学们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
“我宣布一件事，经过校领导们的商议，从今天开始，学校将取消成绩的公开排名，不再进行张榜公示，各班的成绩由班主任发至个人……”
王放惊讶地喊道：“我去！不张榜了！真的假的？”
“可算给我们留点儿面子了！”
f14班教室里响起一阵欢呼声，能听到其他班级也在欢呼。
校长的发言仍在继续：“另外，食堂将不再按照班级顺序来发放午餐，食堂开放时间不变，也会保证饭菜的持续供应，同学们请自行合理安排就餐的时间。”
众人听了，更加激动了，全都欢呼起来。
“大鸡腿、回锅肉，都是我的！”
“今天过年了！”
郝楠脸上露出笑容：“还愣着干什么？去吃饭啊！别忘了啊，月考前三，都给我好好学！”
同学们异口同声道：“知道啦，郝老师！”
郝楠揪住正准备往外跑的王放：“尤其是你，请家长的事咱俩还没了呢，你拿分数来还。只要你考个及格，月考班级平均分都能上去一大截。”
王放不爽道：“你放开我！再晚抢不到肉了！”
“就知道吃，和你说的话你听见没……”
王放灵活地往下一蹲，从他的腋下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