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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至今,过了120个日子。

但见面的次数,却是少得可怜的七次。

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小时。

我知道她有红线,知道她怕,但我总是想见她。

这些日子想见她的总次数,除以120天,

平均每天会有几次想见她。

有的日子想见她的次数很少,只有一次,

只不过那个一次,是从早想到晚。

想她时偶尔会很苦,不是说想到她时会痛苦,

而是想得很深很深很想见她一面却见不着时,是很痛苦的。

仿佛全身正被煎熬,完全无法逃脱或排解。

如果有天你变成虱目鱼,躺在锅子里被油煎,

你就能体会我的那种痛苦了。

还好有line,偶尔有电话,算是保持联络,不至于断了消息。

但有些人需要碰触,比方她。

即使每天打电话和传line,也不能取代她清澈深邃的双眼,

和她的四分之三侧面。

碰触才有真实存在感,想念的心才会安定,不会飘浮。

有段话是这么说的:

人的一生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

对我而言,这两个人都是她。

十几年前的她,惊艳了我的时光;

而现在的她,则温柔了我的岁月。

回首来时路,我很清楚自己为对方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

也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还有她在我心里的分量。

但对她,却不是那么有把握。

这不是我不能感受,也不是我要求太多,

而是她总是把最真挚的情感藏得很深。

而且也因为她的语言表达障碍,让我低估她情感的温度。

她的一切早已不是我的逆鳞,我甚至急于发掘与更新。

如今因为重逢,我了解以前所不知道的她的样子,

也知道失去音讯的那段时间,她在想什么。

她的样子在我心里更鲜明、更美好,更加无可取代。

所谓的重逢,是老天再给一次机会的意思吗?

如果老天再给一次机会,我们是再走一次十几年前走过的路或是重新走一条崭新的路,

还是顺其自然,在缘分终于尽了时,各自回到人生的正轨?

我想起一部电影: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

在这部电影中,记忆是可以被完全删除的。

男女主角因为争吵、痛苦等,分别删除了关于对方的所有记忆,

但当他们后来偶遇时,即使早已忘了彼此,以为对方是陌生人,

他们还是莫名其妙地互相吸引,于是从头来过。

原来即使忘掉一切,只要双方仍是原来的样子,

一旦相遇后还是会重新开始。

最美最深的记忆,早已不只存在于脑海,也进入了心灵。

脑中的记忆可以删除,但那些记忆已成为心灵的阳光,删不掉,

也就是如片名所言:纯洁心灵里的永恒阳光。

现实中的我们重逢了,她依然是她,我也还是我。

但如果再来一次,可能要再经历同样的甜蜜、欢笑、痛苦、磨难,

也很可能走向同样的结局。

那么我们还想再来一次吗?

我和她都在这世界上漂流,像激流中的两根浮木。

有时被水流推近而碰触,有时被水流推开而远离。

我们其实都没有能力决定流动的方向和目的地,

只能被水流推着走。

最终应该都会被冲进大海,然后在海浪和潮流的拍打下,

我或许搁浅在某处沙滩,她或许被带往深海继续漂流。

有时想到这里会觉得很难过,只能想办法在两根浮木碰触时,

仔细记住对方的身影和气味。

因为我早已没有信心,也没有把握,更不敢奢望,

我们最终会搁浅在同一片沙滩,而且互相依偎着。

深夜时安静又没有干扰,总是理所当然地想着她,

即使是忙碌的上班时间也常因为想到她,

想到我们之间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而呈现短暂的放空。

“现在忙吗?”

她传来这句,唤醒了我,让我回到桌上满是报表的现实中。

看了一下表,下午三点多,一般她不会在上班时间line我。

“算忙。怎么了?”我回。

“没事。只是想要在你很忙碌的时候吵你。”

“那现在就可以了。”

“不会害你工作做不完,甚至被老板fire吧?”

“不会。”

“我今早开车上班途中,车子抛锚。”

“我工作即使做完做好,也可能被老板fire。因为我跟他起冲突了。”

我们分别传一句,两句几乎同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为了什么事起冲突?”她回。

“那你上班怎么办?”我回。

“冲突很激烈吗?”

“上班有迟到吗?车子现在如何?”

“不会是为了加薪之类的事吧?”

“那你今天下班怎么回家?”

“我们两个各说各话,真令人心安。”她回。

“嗯?”

看了一下对话记录,刚刚我们确实没“对话”,是各说各话。

“这表示我们都把对方的事看得比自己的重要。”她回。

“嗯。那我先回答你。不是加薪之类的事,只是对老板讲道理时音量很大,顺便骂他几句而已。而他不是有度量的人。”

“那你应该是为了别人。”

“你怎么知道?”我回。

“我认识你多久了?”

“一辈子。”

“嗯。所以我知道你自己无所谓。但为了别人,你会奋不顾身。”

看着她传的最后一句,我有点激动。

不必多解释什么她就自然明了一切,总是让我的心不会寂寞。

“轮到我说。车子在修车厂,明天下午才会修好。我坐出租车上班,迟到半小时。今天下班搭同事的车回家。”她回。

“那明天上班怎么办?”

“或许搭出租车吧。”

“不如我去载你上班?”

“好。”

“约几点?”我回。

“六点半。”

“那么早?”

“因为要一起吃早餐。”

“你应该知道我没吃早餐的习惯吧?”我回。

“我知道你以前不吃早餐,但现在你年纪大了,不幼稚了,也许知道吃早餐对身体健康很重要,也开始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于是改掉不吃早餐的坏习惯。”

她一向话少,所以碎碎念时其实还蛮可爱的。

“好。明天六点半去载你,一起吃早餐。”我回。

“谢谢你。帮了大忙。”

“只是载你而已,没什么。”

“你肯吃早餐,让我不用担心,就是帮了大忙。”

我愣住了,一时之间无法回她。

“可以养成吃早餐的习惯吗?”她问。

“好。”我没有犹豫。

“你真的帮了很大很大的忙。”

其实我早上只是不吃固体食物而已,通常还是会喝杯咖啡。

这习惯好像是从大三开始的,可能那时贪睡,早上出门上课总是匆忙,

来不及买早餐,久而久之便不吃早餐了。

以前她知道我没吃早餐的习惯,但也没说什么。

今天才知道她竟然这么担心。

她总是可以很轻易地给我满满的力量,比方一个眼神、一句话语,

或是一份关心。

现在的我,仿佛可以攻顶喜马拉雅山而不带氧气筒。

隔天早上六点二十就在她家巷口等待,还是昏昏欲睡。

因为起码比平时少睡了一个半小时。

她准时出现,打开车门,上了车。

我完全清醒了。

“到哪里吃早餐?”我问。

“先直走。”她说。

我开车往前,穿过五个红绿灯,她都没开口。

“还有多远?”我问。

“不远。”她回答,“只是路很长而已。”

我笑了起来,她偶尔会说出这种看似矛盾的话。

她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我越笑越开心,好像停不了。

“再直走下去,可能到台北。”我终于停止笑。

“没错。”

“是不是过头了?”我问。

“是。”

“啊?”我吓了一跳,“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在笑。”她说,“我不想打断。”

“可是……”

“我希望你笑、喜欢你笑。这让我觉得,你很开心。”

我略转过头看着她,她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很轻松、很满足。

我也很满足,因为我可以看到她的四分之三侧面。

在找地方回转车时,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场景是我们第一次遇到。

这是我第一次开车载着她,她安静地坐在我旁边。

我突然有种我们都长大了的感觉,觉得以前的我们太年轻了。

以前的我们,总是做好即将面对风浪的心理准备;

而现在的我们,仿佛是经过风浪后,珍惜难得的平静。

回顾过往,我脑中常会出现很多定格画面。

这些定格画面有的是我走在她左手边,有的是我坐在她右手边,

有的是我们同时仰望一个东西,有的是我们同时聆听一种旋律。

所有的光与影、声音与影像,在我心里异常清晰。

现在我开着车,她坐在我右手边,我们一起看着街景、红绿灯。

从挡风玻璃看着这个世界,这个我们生活的城市。

紧闭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车内只有我们的交谈声,

还有我刚刚的笑声,和她微笑注视我的神情。

我相信即使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清晰地看到这个定格画面。

聂鲁达的著名诗句:爱情太短,而遗忘太长。

这句话看似悲观,也令人难过,但还是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解读。

也就是说,如果所有在一起的细碎回忆与定格画面,

都必须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忘记,

那么不就表示几乎忘不掉?

既然忘不掉,可能趋近于永恒。

“前面右转。”她说。

“好。”

“然后……”她拉长尾音。

“快到了吗?”

“然后我看一下这方向对不对。”

我又笑了起来,她果然还是没有方向感。

但这次我不敢笑太久,怕笑完后已经开到台北了。

“刚刚右转的地方,应该左转。”过了一会儿,她说。

“那又得回转了。”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人生不能回转。”她说,“开车时多回转几次,弥补一下。”

“其实你很有幽默感。”我笑了笑。

“我们现在这样……”她眼睛看着前方,语气很平和,“应该也像是在人生中回转吧。”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然后我们保持沉默,这应该也会成为一个定格画面。

终于到了早餐店,要回转两次才能抵达的店。

太久没吃早餐了,本想跟她点一样的,她却坚持要我选。

“我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她说。

我只好随便点了一样碰碰运气,她却点了其他两样。

“你食量不是很小吗?”我很惊讶,“难道你早餐特别能吃?”

“多点几样,命中的概率才大。”她说。

“命中什么?”

“你喜欢吃的东西。”她笑了笑,“反正你食量大。”

早餐的分量并不多,所以我们两个吃三人份也还好。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她一起吃饭,但看着坐在对面吃饭的她,

还是会感到很新鲜。

我突然觉得,我们好像从没一起生活过。

所谓的“一起生活”,并不是狭义的住在一起过日子,

而是指日常生活中有更多交集,或是有共同目标,

或是一起注视某个地方、一起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她在a星球生活,我在b星球生活,

然后我们在c星球交会,一起聊天、走路,看看c星球的一切。

短暂的交会过后,她回到a星球,我回到b星球。

然后我在b星球想着a星球的她,她在a星球想着b星球的我。

十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似乎也是一样。

在恋人的世界里,没有桃花源的存在,各处都有自己的美丽与哀愁。

我不知道其他恋人们的世界里,什么地方美丽,什么地方哀愁,

但在我们的世界里,美丽就是跳脱彼此的生活进入纯粹美好的时空,

而哀愁就是无法让那些纯粹的美好,进入我们彼此的生活中。

“走吧。”她站起身,“上班不要迟到。”

我点点头,也站起身,一起离开早餐店。

再度上车后,她从包里拿出一瓶易拉罐咖啡。

“你上班时可以喝。”她递给我。

“这是从冰箱拿出来的?”我接下时,感觉有点冰。

“不然是从烤箱吗?”

嗯,她吃饱了,像插上电的冰箱,可以制造低温了。

“咖啡是你特地买给我的?”我问。

“不是。”

“买给别人的?”

“也不是。”

“捡到的?”

“神经病。”

“我记得你从不喝咖啡。”我很纳闷,“你买咖啡干吗?”

“我不想说。”

“噢。”

简单应了一声,算是结束话题。我直接开往她的上班地点。

“下班后,我载你去修车厂?”抵达后,我说。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

“会很麻烦。”

“哪里麻烦?”

“我们在抬杠吗?”

“我下班后顺便来载你去修车厂。”我说,“请问哪里麻烦?”

“我今天上班的心情。”

“这跟心情有关?”

“我会一直期待下班时刻赶快到来,上班就无法专心。”

“噢。”

“你只会说‘噢’。”她下了车,“你不用来载我。快去上班吧。”

又结束了在c星球的短暂交会,她要回到a星球上班,

我也要开车到b星球上班了。

随手摸了一下那罐咖啡,冰凉的触感让我灵光乍现。

我赶紧停车熄火,下车跑进她上班的大楼,在电梯口追上她。

“你又开始买咖啡了?”

“嗯。”她说。

“我们到底在干吗?”我有点激动,“为什么不想见就见呢?为什么要搞成我像虱目鱼、你买自己根本不喝的咖啡呢?”

“虱目鱼?”

“那是比喻。”

“莫名其妙的比喻。”

“虱目鱼不是重点,”我说,“重点是你买了咖啡又不能喝,又要放冰箱。冰箱满了怎么办?”

“就让它满。”

“你妈会觉得很奇怪吧?”

“我不在乎。”

“你……”我一时语塞。

“其实我有喝。”她说。

“你是说你喝咖啡了?”我大吃一惊。

“不然是喝啤酒吗?”

“可是你喝咖啡会心悸啊。”

“我知道。”

“知道还喝?”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我音量变大。

她静静地看着我,没说什么,似乎在等我平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喝咖啡?”我音量恢复正常。

“想知道是不是一样的。”她说。

“什么一样?”

“我喝咖啡会心悸,心跳忽快忽慢,有点晕眩,有时会呼吸困难。”

“所以呢?”

“跟想你时的心情,很像。”

我凝视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光芒。

这光芒让我的心一下子雪亮。

重逢至今,我感受到她的样子跟以前一样,

但又觉得好像有点不一样,只是一直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现在突然醒悟,原来她变得很有勇气。

她很胆小,又有语言表达障碍,很多感受从不说出口,

即使说出口,也只能淡然地表达内心的汹涌。

或许她潜意识里认为这是造成我们以前没办法在一起的原因,

才会留下遗憾。

于是重逢瞬间,为了弥补遗憾,她变得异常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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