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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这节课自由发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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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从来不好好上政治课,他最瞧不起的便是政治课了。爱屋及乌,大概恨屋也会及乌吧,陈明连同教政治的那个“马列老太太”一同瞧不起了。

其实“马老太”教政治可谓当之无愧,她那身打扮就是标准“教政治的”。一头短发三七开,再用大夹子把多的那边往耳后一别,完全是七十年代妇联十部的发型;裙子是从来不穿的,再热的天也是一条直筒西裤,以至让人怀疑她的双腿是不是汗毛过长或者有疤痕什么的。她的穿着。在深圳除了在校园偶尔还能捕捉一二外.在市面上已属罕见。

对“马老太”的课大家都很重视,但上课注意听讲的却为数不多。政治课的好成绩大多靠临时抱佛脚得来的。

“今天,我们讲第九课。”老师往黑板上大大地书写下标题。就把书翻到78页,接着就开始理论来理论去了。

陈明“坦坦然”地打开一本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代数参考书开始做题。

余发正在将bp机上的股票行情整理在一个本子上:“01”24.“02”16……余发比较着算计着,准备下了课去买股票。现在跟初期大不一样了,人完全可以不去证券交易所,因为已经施行电话自动委托买卖,一个电话过去就搞定,方便得很。瞧他那股迷劲,乍一看,还真像是在认真作笔记呢。

为了炒股票,余发门去配了个bp机,有时忘了关机。上课时bp机突然响起来,很多人不满。刘夏嘲笑道:“你别以为挂bp机好威,人家说有bp机的不是司机就是野鸡,你是什么ji啊?”

柳清的笔记本下面有几张信纸,她握着柳眉买的金笔写道:“亲爱的二姐,你好!过一会儿又换支圆珠笔抄黑板上的东西。每写几行信,就把笔记本往下拉一点,盖住那张纸,以遮人耳目,还不时抬头望望老师,以便决定下一步是该写信还是作笔记。这样到下课,笔记有了,信也可以发了。

政治老师也看到下面“形势”不对。她说:“不要以为政治课不要紧。你们想想内地学生是怎么学习的,你们不少人也是从内地来的,内地的学习气氛还记得吧?你们呢——水平差一大截哩!”

政治老师动不动就说这番话,就讲她在内地教过的学生如何如何本事,大多数同学听了老师的话,收敛许多。可陈明就反感这些,他不屑:内地好你怎么不在内地呆着,跑到深圳来。还不是为了钱,为了深圳优厚待遇,虚伪!政治老师言语之中总让人感到瞧不起深圳学生,尤其是当地孩子,这些又加深了他对政治老师的对立情绪。

没过一会儿.教室大乱起来。

“余发,你来讲讲,七害中的第一害是什么?”

这是老师的绝招,也是许多老师用来对付混乱场面的“杀手锏”。正在专心致志进行股市行情对比的余发,听到自己名字。立刻把bp机塞进桌展屉,装作很镇静的样子站起来,可眼睛却不停东张西望向难兄难弟们求援。其他同学知道老师在“杀鸡”,也不敢再“抓耳挠腮”了。

“这个问题——”余发作出一副很懂的样子,把这几个字拉得很长,可脚却使劲儿踢了踢萧遥的椅子。

“答案书上有。”余发故意捣乱,引得同学哄堂大笑。

这时救兵已经找到答案了:“80页,第3段。”

得到提示,余发找到,立刻放声朗读:“……卖淫嫖娼。”

“坐下吧!”老师知道余发的答案不是他答出的,不过也挑不出什么,就白了一眼,暗示余发注意。对于陈明,老师清楚他在干什么。只是不想说罢了。对于这类学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考试总是第一。

“卖淫嫖娼是指……”老师刚想解释,就听到有人窃笑,便带有回避性质地问,“都懂吧?”

这是不须回答的问句,却冷不防有人冒出响亮的一声:“懂!”是余发,他刚给老师提问过,为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听讲,像表决心似地大叫起来。

老师走过来,半开玩笑半讽刺地说:“唉噢,这连老师都不懂,你倒懂了。”

这下子,教室里像开了锅似的,先前还扭扭捏捏地笑。现在忘乎所以了。有同学趁机起哄。一向不知道脸红是怎么回事的余发也被哄得满脸通红。

课讲完了,老师布置了作业,叫同学们做。大家也收起闲书,信纸开始做题,唯独陈明不做,仍在做代数。

老师走近,敲敲他的桌于,以此提示,嘴上没说什么。一般来说,老师对这类学生总是很留面子。

陈明没动,他想的那道代数题快有眉目了。

“你为什么不做作业?”

被老师一问,陈明那道代数题思路乱了,一气,硬梆梆地说:“我不会。”

老师有些惊讶,平时说话办事极谨慎的陈明怎么会这样。连忙缓和地说:“那你上课就应该认真听。”

“听不懂。”

面对这么一个没有礼貌、狂妄的学生,老师十分生气,她冷笑道:“你不要太嚣张了,像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你也只能算是羊群中的骆驼,有什么了不起的,跟内地学生比。不过是井底之蛙,你知道今年高考北京考生是怎么说的,‘考题太容易了,简直没有让我们施展才华的机会’,你们有谁敢说这样的话?我在内地教过多少比你学习好,比你厉害的人。可从没有一个像你这么狂妄的……”

一代便是一重天

江老师面对着两位任课老师对一位学生的不同评价,不知如何回答。先是数学任课老师在江老师面前大大表扬了陈明一通:“现在这种踏实求学的学生太少了!后是政治任课老师气呼呼地诉说:“也太不像话了,才多大点的人,就学得如此目中无人,将来如何处世!

似乎又有必要找陈明谈谈。现在是放学时间,陈明一定在教室。江老师走到教室门口,果然看见陈明在里面。江老师犹豫了一下。掉头要走。

“江老师。”陈明叫住他。

老师回过头:“哦,陈明。不回家?”

“你找我?”

老师有些奇怪:“这么说,你在等我了?”

“算是吧。政治老师找过你了吧?”

“那你也猜得到数学老师也找过我吧。”

陈明狡猾地笑笑。

“那你为什么又走呢?”

“怕又谈不来。”江老师故意用“谈不来”这个词,广东话就是“谈不拢”的意思。

“不理解。”陈明却很肯定地总结道。

江老师心里有丝暖意,没想到“理解”这个词会出自陈明之口,他总觉得这位尖子生身上缺少什么。常听老师同学们谈论陈明太成熟了,而江老师则认为这一切正说明陈明不成熟。诚然。江老师承认这只是感觉,他并不懂陈明。

“也许我世故,但我不虚伪,我不想去利用谁,更不想被人利用。”

在他眼里,也许人与人的关系就是一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学生利用老师学知识,老师利用学生拿工资。

“难道除了这些,就没有其它美好的感情?”江老师问。

“也许有。不过我没感觉到。”陈明又想起政治老师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话,他产生一种厌恶。这种厌恶在体内积压着,平日被老师包括政治老师的表扬称赞掩住了,一旦失去了这种表扬称赞,沉淀的厌恶便会冲动起来。他不喜欢甚至恶心别人对他的言过其实的表扬和赞誉,但他又不甘心也无法接受别人的指责。他内心充满矛盾,这就导致他会出现不顺从的时候;一种不满和反抗的情绪需要发泄,尽管是极短暂的,却让他得到一种心理上的平衡。

好像有谁说过:“是别人的眼睛毁了我。多少美好的感情、理想,为别人的眼睛所扼杀;而多少虚荣。多少伪善,又在别人的目光下冉冉升起。”这话不无道理。

“陈明,你怎么把问题看得这么透?”江老师笑道。

“我的眼睛怪呐。”陈明玩世不恭地说,“人家看到的是红彤彤的太阳,我看到的是太阳的黑子。”

陈明耸耸肩代替未尽的话,真有点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之后。像以往一样高高昂着头走了。

江老师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学生的内心世界真是丰富而复杂,要想理解他们,必须深入到这个内心世界中去。

江老师希望陈明谈下去,打开自己的心扉,谈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是还没等江老师接近,这位尖子生就将刚刚启开的一点缝隙,又紧紧地闭上了。

这代学生的的确确与他们那一辈不同了。崭新的时代塑造一代崭新的中学生。一代便是一重天。江老师此刻满心是不知其味的东西,但他清楚,如果想通过一二次的接触便了解学生的全部。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中学生本身就是不定性的,可能上午他们说白天,下午就固执地认为是黑夜了。

生活是什么

从九中到古水村,要经过一个立交桥和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

深圳12月依然是暖和的天气。深圳没有冬天。深圳人称冬天为“金秋”。陈明穿着一件皮绒夹克。这是姑姑从香港给他带来的。从衣着来看陈明还是一个很入潮的人,可他的思想……今天陈明十分不客气地顶撞了政治老师。同学老师全部哗然,一向明哲保身、谨小慎微的陈明怎么这么“尖锐”。就像英国的足球,踢起来那么凶猛,一反英国人彬彬有礼,极具绅士风度的常态。其实连陈明白己也在问,在政治课上的那一刻是自己吗?

傍晚的菜市场照样熙熙攘攘。五六点后肉菜价格便大幅度下降,一向讲究吃要新鲜的本地人是不屑于此的。此时来光顾的大多数是“新移民”。

菜场很拥挤,陈明不得不跳下单车推着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行进,实在不容易。陈明不断地摇着铃,想在人群中杀出一条“生路”。

猛然间。陈明的车铃声停了,他看见政治老师正蹲在地上与菜贩子讨价还价。

“生菜昨天不是一块二吗,怎么今天又涨到一块六了?”

“一天一个行情嘛,早上还卖到二块五呢!”

“一块三卖不卖?”

“买晤(不)到。最少一块五。”

经过好一番唇舌之战,终于一块四成交。

“分明是两斤二两,你怎么称成两斤半了?”政治老师拿出自备弹簧秤一校,说。

老师和卖菜的吵起来。旁边几个买菜的也谴责小贩短斤缺两的行为:“你在秤头上捣鬼,我们可要找工商人员去!”卖菜的自知理亏,连忙偃旗息鼓,补足重量。

在陈明眼里,政治老师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为了区区几个钱与菜贩子争得脸红耳赤只有小市民们才热衷。他们平日的温文尔雅,在这里荡然无存。

老师拿了菜直起腰,陈明忙闪到一边。他怕这时与老师相遇,双方都会很难堪。

当陈明看到政治老师的另一面世俗生活,反而把他和老师拉得近些。他有些庆幸,原来人与人都一样。老师不只是在讲台上训斥学生,他们也要生活,也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奔波。

他想起政治课上他的顶撞,有些内疚,他为自己顶撞这么一位生活化的老师而产生内疚心理。这种感觉绝不是政治老师或是其他什么老师的长篇大论所能教导出来的。

政治老师又在一摊贩面前蹲下,挑捡摆在地上的不再新鲜也不再昂贵的青菜。这时陈明对她的同情已经取代了对她的怨恨。

陈明突然觉得深圳的冬天也很冷,不由得立了立夹克的领子,车头调了个方向,避开走。

前头有个摄影展,围了不少人。陈明路过,停了下来。有张照片吸引了他: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在蓝天下,一手拿着弹弓、一手吮着,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苦恼地看着人们。照片的标题是:《生活是什么》。

是啊,生活究竟是什么?陈明自问。

那一天,爸爸50大寿,请了许多人,在大厅办酒席,又是划拳,又是敬酒,好不热闹。陈明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头脑里“一片杂乱:人活着为了什么?为什么活着?人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生命的尽头是什么?生活又是什么?陈明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了很久,很久,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觉得没意思。16岁的世界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可他不。他没有朋友。不知是他孤立了同学们,还是同学们孤立了他。同学与他从不深交,几乎是只有向他讨教题目时才有话说。他没去过任何同学家,也从不带同学来家玩,除了班级组织的活动,从不参加同学中的任何“民间活动”。姐姐很奇怪,问他:“明仔,你怎么没朋友啊?我做学生时可是有许多‘死党’的。”他从来不堡电话粥。找他的电话百分之九十九是问功课,问完之后,不是他就是对方主动说“bye一bye”挂了电话。久而久之,陈明和同学在一起,竟不知该说什么。

陈明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么消沉。他想做番事业的。他要像雷震子那样“霎时风响来天地,顷刻雷鸣遍宇中。”他很自负,也很自卑。也许他的动力就是自卑。阿德勒以为人的个性形成均源于“自卑情绪”的存在,陈明同意人类的全部文化都是以自卑感为基础的。

陈明呆立着,也苦恼地看着照片上的小男孩:生活是什么?难道这就是生活?江老师、政治老师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同学们的生活又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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