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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要离婚,我要和赵文恭离婚(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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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为这个担心啊。”他说,“你放心好了,他们连一片纸都没有拿走。不过,我听说他们在他的宿舍里找到了他的日记,那里面有不少反党言论。”

刘书记走后,方子衿立即进入卧室。卧室的家具非常简单,除了床之外,有一个立柜,一张三屉桌。她坐在三屉桌前,拉开抽屉,拿出医学院的稿笺纸,铺在面前,又伸手到桌前的笔洗里去抽笔。她的手仅仅伸了一半,停下了,既没有再往前伸,也没有停下。那个陶制的笔洗里,原本插着好几支笔,其中就有陆秋生送给她的那支派克笔。可现在,那支笔不在了。这一个月,她一直都围着梦白在转,根本就没有写过字,因此,根本不知道这支笔是何时不见的。仔细想想,除了抄家的那些人,似乎不可能有别人了。

刚才的好心情,被这件事完全破坏了。她坐在桌前发愣,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对陆秋生充满了愧疚。他对自己一腔痴情,苦苦爱了这么多年,半点回报都没有得到。现在,自己离婚了,成了自由之身。如果给他写一封信,他一定会迅速赶到向自己求婚吧。可是,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他,而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白长山。自己将他们之间唯一的想念给弄丢了,她因此有了一种对他的亵渎感。

过了好半天,她回过神来,拿起笔,开始给白长山写信。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他写这封信,可就是想写,想将自己离婚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她几乎没有思索,在面前的纸上刷刷刷地写起来:

哥:

最近的几封信都收到了。这一个多月来没有给你回信,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

首先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我生了一个女儿,我给她取名梦白。

以前,我从来没有和你谈过我的婚姻,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我决定向你谈一谈这件事。

我答应嫁给他的时候,心里非常茫然,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对了。我甚至在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可是,我太骄傲了,太执拗了,也太伤心了。大概潜意识中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我只给他十天时间,我想,他也许无法在十天之内办好一切。可我又是一次错了,结婚太简单了,只需要扯一张纸,根本不需要十天。

古诗中说,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生四大喜。作为女人,我曾多次梦想过洞房花烛夜,我曾梦想过浪漫的爱情、美满的婚姻。可是,当我经历那一刻时,所有的梦想全都破灭了。我因此知道,我走进的,不是梦想的洞房、幸福快乐的家,而是走进了永恒的监狱,开始了无边无际的苦役。许多个夜晚,我流着泪想着你,我多么希望睡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就是你呀。哥,你能理解我心中的一切吗?你能理解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枕巾吗?你能理解盼望黑夜早点消逝太阳早点升起的痛苦煎熬吗?

我实在熬不下去了,一次又一次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和他离婚。

可是,我的身边有着活生生的例子,两对闹离婚的夫妻,被离婚大战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害怕了。

就在这时候,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这次反右运动,他被划为右派。我想,以前,无论有多少苦难多少伤痛,我是在为自己忍受。我认了我忍了,现在,我不能再忍了,因为这件事不再只是关乎我自己,更重要的是关系到我的女儿,小梦白。谢天谢地,今天,上级来通知我,我的离婚要求被批准了。

就像是挑了很长时间的一副担子放下了,我突然觉得非常轻松。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想把这种感觉告诉你。也许我的文字表达能力太差了,我没法完全说清楚自己此时的感觉。我就是想说,我刑满出狱了,我自由了。我突然觉得,天蓝了很多,地宽了很多,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接下来,她谈了一下反右运动的事。她说她一直非常担心他,像他那种性格,太耿直太无城府,平常又不太善于搞关系。她真的非常非常担心这场运动会波及他,许多个夜晚,她都对着北方的天空默默地祈求观音菩萨,希望不要让厄运降临到他的头上。她没有说,她祈求的不仅仅只是白长山,也包括陆秋生。

写完信,她抱着孩子去邮局。回来时,见彭陵野等在门口。

他们这届学生已经毕业了,原本应该回原单位上班。可是,反右运动打乱了一切计划,他们留了下来。方子衿打开门,也不理彭陵野,先将已经睡着的梦白安顿在床上。彭陵野随着她走进来,站在她的身后,她竟然不知道。安顿好女儿站起来,刚转过身,猛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她说,哎哟,你吓死我了。

“我听说你和他离婚了。”他说。

她的心猛一阵疾跳。暗想,原来这里还埋着一颗地雷呢,自己倒是把他给忘了。“你的消息好快,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彭陵野说,现在全校都已经知道了。她没有说什么。这件事,是通过组织传达的,由学院传达到系里,再由系里传达到她本人。中途经过了不知多少个人的手,消息传出去,可以想象。传开了也好,尤其在反右的高潮时刻,这能给人一种印象,她有和右派分子决裂的决心。事情也正是如此,后来,系里有人提出,方子衿虽然表面上从没有过右派言论,可她的骨子里是反对共产党领导的,她对伟大的土改运动整死她的父母耿耿于怀。刘书记说,你说人家因为土改运动耿耿于怀,你有证据吗?那人拿不出证据。刘书记说,相反,我倒可以拿出证据。她听说自己的丈夫被划为右派,第一时间就提出和右派丈夫划清界限。只要是做过父母的人都知道,刚刚生完孩子,是多么需要一个男人在自己身边。可是,为了表明她的立场,她没有任何犹豫。这样的同志,怎么可能是右派?

她从他身边走过,想到客厅里去。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对她说,嫁给我,好不好?她的心猛一阵狂跳,非常坚决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她说,你开什么玩笑?我是你的老师,年龄比你大,还有孩子。她竭力想让自己镇定,可办不到,声音有些发抖。他说,我是认真的。从见你第一面的时候起,我就爱上了你。你知道我的感情,你知道的。她说,不,我不知道。他的语气非常肯定,说,你知道。我原以为,我会带着遗憾离开这里,我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向你表达。没想到,上天可怜我,被我的祈祷打动了,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永远爱你。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永远不想。”她狠心地说。

“我希望你认真考虑。”

“不。”她坚决地摆了摆头,“你打消这个念头吧,我不会考虑的。”

“你一定要考虑。”他说,“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开会,我得走了。老师,请你一定要好好考虑。”

他离开了。她已经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她在他离开后,扶着床坐下来。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会想了。

吴丽敏当起了逍遥派,喻爱军也随后当起了逍遥派。

运动开始时,喻爱军非常积极,很快发现,有些领导借运动之机,拉帮结派,被整下去的,都是那些业务能力强正直敢言不阿谀奉承的人。他心里不满,向领导提意见。领导说,你这是典型的右派言论,如果你不是党员干部,不是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英雄,我当你是右派了。回到家里,他把这些事告诉了吴丽敏。吴丽敏说,别说是你,我都差点当了右派。像余珊瑶那张大字报上说的,哪一件事不是真的?哪一件又说得不在理?结果,她被人家押到台上,上衣剥光了,只差没有脱下裤子来。亏她还能忍得住,如果换了我,我肯定一根绳子上吊了。这个运动我是不敢参加了,还是当逍遥派好,免得也像她那样,被剥光了让大家看。我可没她好看,生了两个孩子,奶子上小肚子上都是花,难看死了。她这样一说,两口子就都当起了逍遥派。

逍遥有时候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无所事事,人会闲得无聊。无聊中的吴丽敏跑来找方子衿,逗着小梦白玩。方子衿说,丽敏,你打听了保姆的事没有?吴丽敏说在打听呀。方子衿心里很急,虽然刘书记叫她不必去系里,可这么呆在家里,担心会授人以柄。她想去医院上班,孩子又没法安置。吴丽敏拍着胸脯说,你去吧,把孩子交给我。我们一大家子人呆在家里,正闲得无聊呢。至于保姆,慢慢找好了。

医院也在反右,医生们不是积极投身其中,就是诚惶诚恐,担心自己遭祸,谁还有心思看病?整个妇科,只有方子衿和另外一个逍遥派医生和两个逍遥派护士。并不因为伟大的反右运动,女人就少生病,也并不因为伟大的反右运动,女人就不生孩子。医生都运动去了,诊室门口排起了长龙。到了下班时间,方子衿站起来准备离去。排队的病人见她要走,围着她吵,拦住她不让离开。

方子衿急了,对她们解释,说自己整个下午没有上厕所了,再呆在这里,膀胱都要爆炸了。那些人同意她去上厕所,但上完厕所必须回来。有人不相信她会回来,大声叫着说要派人跟她一起去。她知道这样是走不脱的,又对她们解释,自己还急着回去给孩子喂奶,孩子才一个月大。她说,你们都是当母亲的人,应该知道胀奶是怎么回事,我是妇科医生,我更清楚,奶集中在乳房里,不仅仅是让乳房胀得痛,时间长了,会造成严重后果,得乳腺炎甚至乳房化脓。听了她的话,有些人开始准备离开,可有人对方子衿的话表示怀疑,问她怎样证明。她怎样证明?虽然大家都是女人,她也不可能敞开怀让人家看她的奶子。她转身进入诊室,拉开诊室后侧的屏风,将医用垃圾桶拿过来,摆在众人面前。她踩了一下踏板,垃圾桶上面的盖子弹开了,桶里溅满了白色的液体。她说,你们看到了吧?这是母亲的爱母亲的血,不是万不得已,天下哪个做母亲的,愿意把这挤出来扔掉?

那些人不再说了,又不愿走,睁着一双双愤怒而且无奈的眼睛看着她。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剐人,方子衿狠了狠心,像做贼一般低着头,从目光的刀锋间逃开去。狂奔进厕所,扯下裤子,又急急扯开衣襟,抓住左边的乳房,双手的拇指和十指张开,围着根部,用力向前挤。奶汁向前冲向木门板上,绽开一朵洁白的花。这朵花虽然洁白美丽,却也令她的心像被猛揪了一下似的疼。日子过得不顺,物资供应紧张,什么都得凭票,能有点奶汁多不容易呀,就这么给挤掉了,比挤掉自己的血还令她痛心。

冲出医院,迅速往校外吴丽敏家赶。在吴丽敏家,她等不及回家,抱着女儿进入吴丽敏的卧室,掏出奶头往女儿嘴里塞。吴丽敏和她的婆婆进进出出的,她是顾不得了。偶尔,喻爱军也会一头撞进来。对此,吴丽敏是完全无所谓,方子衿羞得脸发烧,却无处可避。喂过奶,抱着女儿向外走。吴丽敏一家人留她吃晚饭,她说什么都不肯。他们两口子,喻爱军是高工资,有六十多块钱,吴丽敏和方子衿一样,才二十四元,不到九十元要维持一家五口的生活,还有十几口等着他们接济,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回到家时,女儿早已经睡着了。她将孩子安顿在床上,然后开始做饭。一个人的饭不好做,一把米的饭她吃不完,而这些米,连塞锅底都不够。吃面食又太贵,只好弄点菜加点米,放在锅里一起煮。刚刚煮好,正准备吃,彭陵野来了。方子衿有意冷处理,只顾着自己吃饭,甚至没有理她。彭陵野自己搬把小椅子坐下来,顺手拿过一件梦白的小衣服在手中把玩着,看到上面绣的字,问她:“你给她取名叫梦白?”她简单地回答了一个是。他又问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她说没有,只是她喜欢纯洁喜欢白色,希望她长大了接过母亲的班,像白求恩一样,当个白衣天使。

东扯西拉了几句,方子衿问:“你们么时候离校?”

彭陵野说,看情形,反右运动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目前还只是第一批,主要是划为极右的,接下来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方子衿哦了一声,暗想,看来这场运动,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了。彭陵野见她不说话,就无话找话,对她说,余珊瑶被划为极右了。方子衿说了声知道。这件事在南区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人到余珊瑶家抄了好几次家,许多人去围着看呢,从她家抄了不少印着英文的乳罩以及三角内裤。那些人哪里见过这些?全都当成了余珊瑶是极右的证据。此外,还抄出许多爱情小说,英文版的中文版的都有,最特别的是抄出了一大堆周昕若写给她的信,她用一个花梨木的小匣子装着,匣子用红绸带束着。据说,这些信包括了周昕若调离后写来的,说明他们还一直在秘密来往。

彭陵野见她只吭了一声,又不说话,再一次主动开口,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闲话,把自己的见闻讲给她听。方子衿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无论如何,得断了他的念头。她鼓起勇气对他说,陵野,你心里想的,我明白。但是,也请你替我想想。现在是么时期?你天天往我这里跑,人家如果说我勾引自己的学生,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大概不希望我成为第二个余珊瑶吧。

彭陵野说:“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知道一件事,我爱你。”

“你可以不管,你只有一个人。”方子衿说:“我还有女儿,我不能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彭陵野仍然不肯离开。方子衿不忍心说太重的话伤害他,似乎不说重话,又没法令他离开。正不知所措时,听到外面有一个人在打听:麻烦问一下,方子衿方老师住在哪里?方子衿赶出去,见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她说,我就是方子衿,你是?年轻人说,是容管家叫我来的,有急事,你快去吧。她问是什么事,年轻人说你去了就知道了,说过匆匆走了。

方子衿返身回屋,抱了女儿往外跑。彭陵野不好再呆下去,只好跟着她出门,并且表示要陪她一起去。方子衿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担心人家往你头上扣右派帽子?她这样一说,彭陵野打消了念头,将她送上公共汽车后离开了。

赶到项宅,立即觉得气氛不对,院子里围了许多人,闹闹杂杂的,在争论着什么,有人在往外搬东西。容管家周旋在这些人之中,哭着求他们。方子衿叫了一声,容管家转过身来,看着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叫一声方医生,不出声了。院子里点着许多灯,灯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脸上像是挂满了星星一般,闪着晶莹的光。方子衿大吃一惊,问道,容管家,出了么事?容管家说:“老爷……老爷……”仅仅说了两句,再也说不下去。院子里的那些人,有方子衿认识的,有面熟的,也有她从来没见过的。所有人对她视而不见,匆忙地进进出出,将家里的各种东西往外搬。

方子衿冲上楼去,许多次差点和抢搬东西的人相撞。她冲进书房,书房里同样充满了抢搬东西的人。方子衿冲到书桌前,见几个人正抬起书桌,要向外搬。她大喝一声,这个不准搬走。那些人看了看她,竟真的放下了桌子,又去抢搬别的东西。方子衿跑向桌前,拉开抽屉,见里面是空的。她又拉开另一只抽屉,里面还是空的。所有抽屉都拉开了,里面空无一物。她又跑到书柜前,去翻找一些重要的书。书柜里面乱糟糟的,许多地方都空了。方子衿想找到师傅的手稿以及重要书籍,可是,这一切全都不见了。

容管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带着哭腔对她说:“不用找了,都被他烧了。”

方子衿惊异地站起来,不解地问:“烧了?为么事?”

容管家向里面的卧室指了指,说:“他在里面,你去见见他吧。”

方子衿走向卧室。这里是整个项府最清静的地方,虽然灯光很亮,室内也摆了不少的东西,却没有一个人进来抢搬东西。她走向床前,见一个人躺在床上。她想,这应该就是师傅了。她叫了一声爷爷,没有应答。她又叫了一声,并且来到了他的近前。她向他看了一眼,见他双目紧闭,脸上有一股死气。她大吃一惊,伸手在他的鼻前试了试,顿时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

容管家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有一些滞重的声音,从他的鼻腔里滚滚而出。

“爷爷是么时候病的?你么不通知我?”方子衿质问容管家。

容管家痛苦地摆了摆头。方子衿一再追问,容管家才讲起事情的经过。

项钦羊根本就没什么病,他是自杀的。他自己配了药,交给容管家煎好,吃下去之后,对容管家说,他要好好睡一觉,没事不要打扰他。第二天过了下午,还没见项钦羊起来,容管家感到不对,进去看,见他已经死了,死得非常安详。

容管家说,大约十天前,居委会来了一个通知,让他去开会。开始还蛮好的,开了三天会,回来就变了,坐在那里发愣。后来,他不去开会了,呆在书房里烧他的手稿。一边烧一边自言自语,颠来倒去地说咎由自取、自取其辱什么的。容管家见状,知道自己制止不了他,要去叫方子衿来。老爷子拦住他不准出门。他说,不能去叫方子衿,否则就害了她。容管家反复追问,他才说,居委会通知他去,原来是开反右会议。在会上,九十多岁的项老爷子被划成了右派。他对容管家说,现在他是右派了,如果让方子衿过来,肯定会对她产生影响。他反复叮嘱容管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告诉方子衿。

方子衿暗吃了一惊,问容管家那个通知自己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容管家对此一无所知。发现老爷子自杀身亡之后,他只是通知了居委会以及项家的后人。居委会至今没有一点消息,项家的后人行动倒是快,跑来抢搬东西,他也没法制止。方子衿暗自吓出一身冷汗,意识到如果继续留在此地,很可能惹下巨大麻烦。可是,项老爷子躺在床上,尸骨未寒,她如果抽身而去,将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应该怎么办,最后她想到了陆秋生,他父亲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他或许能有办法吧。

下楼的时候,怀里的梦白醒过来。她到了吃奶时间,拼命用小嘴拱母亲的怀。方子衿哪里顾得上她?急急地往外走。梦白找不到母亲的乳房,急得大哭。方子衿刚刚出门,见门口驶过来两辆汽车,车上跳下很多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将项府团团地围了起来。那些往外抢搬东西的人,被武装人员用枪押了回来。所有人被押进了一楼的客厅,蹲着的坐着的站着的,谁都不说话,女人们面色惊惶,男人们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偌大的客厅里,烟雾弥漫。每一扇门前站着两名持枪人员,除了他们的人之外,其他人只准进不准出。方子衿坐在客厅的一张太师椅上,这把椅子原是在楼上的,不知被什么人搬下来,留在了这里。孩子在她怀里大哭,她哪有心情顾孩子?

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和一个公安陪着容管家从楼上下来,走到方子衿面前。容管家向方子衿介绍,说他们一个是区里的章书记,一个是派出所的雷所长。章书记主动和方子衿握手,向她说,他们来晚了一步。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所以分别向市委和省委作了汇报。省委给了三条明确指示,第一,要保护好项宅的一切,连一张纸片也不能少。第二,由区里出面,办好项老先生的后事。第三,请方子衿到场,协助对项宅的一切进行登记造册。

方子衿想,那个去通知自己的年轻人,可能是他们派去的吧。她很想问一问,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自己拜项钦羊为师,原是他们之间的事,知道此事的人很少。现在要为项钦羊处理后事,省委的指示中明确提到了自己,说明与项钦羊有关的一切,省委知道得一清二楚。

章书记解释过后,见她怀里的孩子一直在哭,主动说,孩子是饿了吧。你先给孩子喂奶吧。其他的事,我们过一会儿再商量。

方子衿抱着孩子上楼,走进了项钦羊的卧室。她在他的身边坐下来,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后解开自己的前胸,将奶头塞进女儿的嘴里。梦白不哭了,用力地吸着。方子衿的眼睛看着睡着一般的项钦羊。她在想,父母辞世,她连最后一眼都未能看上,现在,自己要利用这个机会陪一陪爷爷。坐在项钦羊的面前,她已经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忽略了女儿的存在,思维的触须深入到面前这个死去的灵魂深处。她在想,他的选择是对的吗?是什么力量促使他迈出这一步的?几乎所有的右派被划为右派之后,均被关押。可他不同,他被定为右派,却又让他回家了,甚至给了他从容的时间烧掉了他乃至他的祖辈留下来的许多医学著作以及手稿。为什么对他网开一面?据说,组织部门专门成立了机构,将各单位报上去的右派进行审核。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只是被居委会定为右派,而上级还没有批准甚至是根本不准备批准?如此说来,他是被这顶右派帽子吓死的?还是因为对生命以及社会的彻底绝望?由项钦羊的死亡,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还有余珊瑶老师。母亲受凌辱之后投江自尽了,可余珊瑶仍然活着。活着,她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

母亲的世界、项钦羊的世界以及余珊瑶的世界,都是方子衿感觉的触须无法到达的世界。面对他们,她觉得自己太渺小太单薄太苍白。

后来的几天,方子衿一直在协助有关部门清理项钦羊的遗物。她很想参与最后的告别仪式,可是,她犹豫了再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她为自己的懦弱而羞愧,她为自己那埋在心底深处的自我保护而良心不安。她将这所有一切倾注在项钦羊的遗物上。这些遗物中,有用的已经被他给毁了,她曾经读过的一些医案、一些孤本的医学著作以及他倾注巨大热情所写的手稿,全都毁了。一个人,处于怎样的绝望之中,才会将自己一生的珍爱彻底毁弃?他毁掉的并不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而是一笔极其宝贵的社会遗产。

做完这件事,方子衿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一次凌迟。她拖着千疮百孔的灵魂回到自己的家里,见那里有好几封信等着她,都是南区居委会登记之后塞到她的门缝里的。来往信函的管理,就像人口流动的管理一样,极其严格。以前,信件由系里统一管理,现在,这项职权下放给居委会了。她拿起那些信看了看,竟然全都是白长山的,没有陆秋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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