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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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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数日,四宗弟子终于整整齐齐地体会了一遍四方宗弟子当时的绝望。

他们低头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抹了一把自己说不出任何话的嘴,无措、迷茫、又绝望。

就连骂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先骂哪个字。

最后只好怀着对叶非折的深深敬畏,默默把自己往椅子里更深藏了一寸,生怕被这位惦记上。

好像叶非折是什么了不得的蛮荒凶兽,上古遗害似的。

叶非折不在意输赢,但觉得自己得对得起练的几天刀,真挚劝步栖川道:“步道友认输的是我的剑道,不是我的刀。既然如此,不如重新比过?”

步栖川浑身发抖。

这次不是害怕,是被气的。

太过分了,太猖獗了,太狂妄了。

不用剑,用刀,也要和自己比一场,摆明是叶非折看不起人,以为用刀也能妥妥打过自己。

他叶非折以为自己剑道高妙,便可以如此有恃无恐,肆意欺凌他人吗?

是,没错,可以。

步栖川自觉看透叶非折的险恶用心,镇定下来,冷冷一挥手,竟也有那么几分像模像样的凛然:

“说出口的认输,泼出去的水,叶道友休要再提。步某敬你剑道超群,你要是再提出比斗两字,就是看不起我步栖川!”

败在一个用刀的剑修手下,可不就是他步栖川大失颜面,叶非折看不起他步栖川吗?

他才不会受叶非折激将法引诱,上叶非折的档!

步栖川自认他说得没毛病。

台下的弟子认为步栖川说得也没毛病。

疑惑的只有面面相觑的温愧云和阮秋辞两人。

虽然……他们的师弟的确很好,人长得好看,天赋高,性格好,哪儿看哪儿好,简直十全十美。

虽然……想让他们师弟挨打的人也的确该打。

可步栖川来那么一出,怎么搞得跟把低头认输这件屈辱的事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样?

剑修,难道不是最重风骨,最不肯低头的吗?

他们一头雾水时,四方宗主也带着稍许不解缓缓望过来。

他略有沉思问道:“愧云、秋辞,是不是我闭关这段时日,仙道风气有所改变?”

步家那小子一点也不像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啊,怎么一口一个认输比谁都顺溜?

“……”

“那么——”

负责主持的四方宗弟子悄悄抹去额上冷汗,勉力平稳声音:“还有其他道友想约战吗?”

宋沉玉连连摆手。

开玩笑,他煞费苦心送步栖川上去,等的就是这一刻。

还想让他约战?

这辈子都不可能约的。

其他几位亲传有样学样,跟着一起摆手。

开玩笑,步栖川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们又不是没长脑子。

就连神思恍惚的步栖川师兄,也跟着一起摆了摆手。

开玩笑,他都打不过温愧云,叶非折却可以,比是不可能比的。

弟子眉头一跳:“……”

那些亲传摆手拒绝是因为他们境界相当,年龄相近。

您一个堂堂大乘,接手过八荒宗大部分事务的宗主首徒,跟着瞎起什么劲?

他忍住腹诽,正打算庄严宣布的时候,横空插进一道声音:“且慢。”

全场对这位悍不畏死的勇士肃然起敬,并一同伸长了脖子打算去瞻仰瞻仰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然后满场躁动的喧哗声静了。

真是不公平。

大家明明一样都是爹生娘养长大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按到大多数人身上去是平平无奇,庸庸碌碌。

可一旦放到某些人身上去,就瞬间变了样子,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比如说站出来的黑衣少年。

看到他后,没人会生出诸如“他不怕死吗?”、“他不怕挨打吗?”之类幼稚道可笑的想法。

因为少年看上去就该不敬畏鬼神,也不敬畏生死。

一直好整以暇的叶非折也忍不住眼睫一颤,心里的想法竟是和四宗弟子不谋而合?

楚佑不怕死吗?

他明知自己血脉的特异之处,稍有不慎,即会招惹来杀身之祸,为什么还要来四方宗这等地方?

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这次实际上是叶非折误解了楚佑,

早在几天之前,楚佑决定要拜入四方宗时,他体内藏着的那道声音就开了口:

“四方宗内大乘的大能从来不少,你不怕祸世血脉被他们瞧出端倪?”

普普通通一句话,放在有些人口中,是犹如春风拂面,无处不妥帖。

由那道声音说出来,则是说不尽的沙哑桀桀,连好心规劝,也变得像冷嘲热讽。

楚佑只答了一个字:“怕。”

贪生怕死,是人之不能。

楚佑不怕死,却贪生。

要不然他在楚家受尽厌弃时就该一刀了断,何苦要拖着撑着,苟延残喘到见到叶非折的那一刻?

那声音像是意想不到他会如此坦率,硬邦邦问道:“既然怕,为什么还要去。你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气运加身?”

楚佑说:“不敢。”

声音带了几分玩味:“你身上有祸世血脉,若能瞒天过海,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便是仙魔两道,也唾手可得。区区一个叶非折,值得你身犯奇险?”

让他失望的是,楚佑淡然得好像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仙魔两道,而是几块破砖烂瓦,不值一提:

“他身上,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更没有什么斤斤计较,得失利弊。”

声音倏地大笑起来。

它笑得动了真感情,虚无缥缈一道声音,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笑,到最后音调也嘶哑下来:

“祸世生来为祸世间,六亲断绝,无情无爱。真是想不到,这一代的祸世,竟是如此的痴情种子。”

楚佑只当做没听到。

他在楚家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若看不淡他人言语,早一把刀割腕自杀了事。

声音所说,对楚佑而言,无关痛痒如过耳清风。

声音说:“你初初觉醒血脉,仍然大有欠缺。”

“我能替你隐藏血脉,做到万无一失。”

“我能为你更深一层激发血脉,吞噬尽阴煞玩物。”

“我能……把你更快的推到天下无敌的位置上。”

它一声说得更比一声低,到最后一句是,几乎缥缈不可闻,捉不住摸不着,藏在话间的意味,能叫人发疯。

就好像被带到金山银山面前,明明要拥它入怀,结果一转眼金山银山长脚跑了,怎么不叫人发疯?

然而楚佑不是寻常人。

他眼神微微一动,已是楚佑看在声音提出的条件份上,能给它的最大尊重:“你到底是谁?所求为何?”

“问得好。”

声音不觉恼怒,反倒是寂寥地笑了一下:“每一代祸世都是双生,自母胎被孕育的那一刻起,就有一道阴神伴之而生,等祸世血脉觉醒时,阴神亦随之苏醒。”

奈何祸世终究是祸世,生来不可能有孪生兄弟这样温馨的存在。

祸世本体和阴神,要不是祸世吞噬阴神,要不就是阴神吞噬祸世取而代之,从来两者存一,你死我活。

声音略去了这一点:“我是伴你而生的阴神。”

“换一句话说,楚佑,我是另一个你。是没有理智,没有道德制约,只由贪欲驱使的你。”

“我能隐藏你的血脉,给你更强的依仗,前提是要你接纳我。”

你敢吗?

你敢向一个至邪至煞的阴神敞开你要害吗?

你敢相信自己,信自己能镇压住最源头,也最深沉汹涌的贪婪谷欠望吗?

楚佑只说了一个字:“好。”

生来为恶,有何不敢?

答应它的声音久违地有了动摇。

它没有告诉楚佑阴神本体,两者存一的事情,想着留着后手,先发制人,但——

声音冥冥之中有所感觉。

哪怕楚佑知晓这件事,也是一样的无所谓。

因为他信自己。

也是因为阴神入体,楚佑与祸世血脉两相融洽,哪怕他明明白白站在四方宗掌门的面前,四方宗掌门也不觉有异。

“我不与你比。”

叶非折神容淡淡,透出来的意味却极高傲,眼尾的一点波光也利成了剑:“步栖川是八荒宗掌门首徒,自然有资格。你又算什么?若是随便来人都要和我一场场比过,我还要不要活?”

这种话,若是由普通人来说,自然是百分百的面目可憎。

可叶非折不是普通人。

世间一等一的美人,自该有世间一等一的傲气。

叶非折是多处变不惊的性子?

做了数百年仙首,他什么大风大浪大场面没见过,哪个能叫他掀一下眉头?

但他第一眼望见楚佑的时候,叶非折持刀的指尖在抖。

他是怕楚佑因为他被揭穿祸世血脉,酿成无可挽回的局面的。

是叶非折要将楚佑推向黑化。

也是叶非折煞费心思地要将楚佑拉起来。

他欠楚佑的。

叶非折生性不讨喜。

他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手,他要护的人也无论如何都要护好。

东西也就算了,人是活生生的存在,有自己六欲七情,不问人家一声乐不乐意被他护,怎么叫别人领情得起来?

说得好听叫大包大揽,说得难听就是骄横霸道。

叶非折说:“你的战帖,我不接。”

叶非折从前没见过祸世血脉,拿不定祸世血脉出手时是怎样的,到底会不会暴露。

当然不敢让楚佑犯这个险。

左右他的任务是推男主黑化,不在乎再当一回恶人,再推一把。

他声音很冷,冷得简简单单几字敲定乾坤定夺,也无人敢有质疑:

“不配就是不配。”

楚佑一动不动望了他一会儿,眸光里的眷念像是点燃了寒冰的火,硬是被他望出惊心动魄的意味:

“我也不是来寻你约战的。”

楚佑再冷心冷肺,好歹知道好歹。

对他有恩的人,他会保。

他承诺过的事情,他会守。

楚佑一身修为都是靠叶非折得来,是叶非折对他有恩。

他承诺过叶非折永远不会有刀兵相向的那一日,是他做出的保证。

他又有什么立场颜面去对叶非折动修为,动祸世血脉?

“我过来,是想拜入四方宗。”

叶非折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从未真正了解过楚佑。

楚佑其实有句话没有说。

他一开始过来,未尝不是想见叶非折一眼,想问叶非折一句话。

等楚佑见到了叶非折后,他便知晓不可能。

叶非折是他少年时见过最美,最盛大的风光,是不惜一切也想要追逐,想要抓住的人。

怎么可能满足一眼,一句话?

想得倒美!

叶非折差点脱口而出,眼里冷意衬得红衣也似天边残阳将近时的一捧血。

叶非折几乎要冷笑出来。

他楚佑好得很,胆子大得很!

不禁敢在四宗面前招摇过市,还打着拜入四方宗,唯恐自己不够显眼,死得不够快的主意呢。

“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叶非折道:“四方宗近日不招人,我劝你回去。”

这时候不免就恨起仙道不是叶非折原先待的那个仙道。

如果是那个,他嘱咐一声,哪个敢违逆仙首意思?

“我知道。”

楚佑颔首。

他执着得近乎超脱,叶非折的冷言冷语打动不了他,四宗那些摆到面前的条条框框一样打动不了他。

“所以我来此,为寻一个破例。”

四宗此时不收普通弟子,但少年天才总有意外。

叶非折和楚佑的目光下意识放在已经黯然离场的步栖川身上。

步栖川被他们一打量,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

下一刻楚佑道:“我想向这位步道友约战。”

他做的不算出格。

剑修天性好战,逮到一次这种场合,不管是有关的无关的,都是往死命里约战,最后变成一场混战。

也就是叶非折这一次情况特殊而已。

步栖川的笑容逐渐发苦。

为什么又是他???

一个敢向叶非折下战帖的剑修,实力可想而知。

难道认输第一次,还要继续认输第二次吗???

他步栖川不要脸?

台上各自僵持,台下有人小算盘打得飞起。

“家主……这,您看台上那个黑衣服的少年人,像不像……”

萧家的长老看见楚佑的那一刻险些要惊呼出声,他来来回回将楚佑仔细打量过好几番,才敢向萧家家主传音。

不用长老特意点明,萧家家主已经明白他言下之意。

萧家家主曾有一爱女,名为萧姚,容颜美丽,根骨极佳,萧家上上下下对其寄予厚望,一度想将其立为少主。

有一次萧姚出外历练回来,竟是未婚而孕,萧家上下震怒,逼问萧姚那男子是谁,萧姚却不置一词。

萧家家主与萧姚血脉相连,隐隐约约总觉得有哪里不好。他与几位修为深厚的长老一同推算问卦,谁也想不到,最后问出个大凶的结果。

他们多方查探,得到了谁也不敢相信的结果。

萧姚所怀之胎,兴许和祸世有所牵连。

说是说兴许,没人赌得起万分之一。

原本对她期望甚高的萧家家主长老震惊过后,便是怒不可遏。

他们废去萧姚的修为,将她囚禁于家族地牢中,打算打去她腹中胎儿。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萧姚被囚入地牢的次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家将方圆数千里翻得反了天,还是没找到修为全无,近乎失去行动能力的萧姚。

祸世之事终究捕风捉影,况且对萧家声名不利,随着萧姚的消失,萧家中人也默契地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了十七年,成为了萧家不可提及的不传之秘。

直到——

那个黑衣年轻人出现在四方宗擂台上。

萧家家主慢慢、慢慢地将杀意收敛至无,浑身上下气息圆融似水:

“是他。”

他曾不分昼夜地推算那个胎儿来历,牢牢地将其气息记在骨子里。

楚佑一出现,萧家家主便察知道和十七年前一模一样的气息。

“十七年前没能杀他,那么这次——”

苍天特意将他送到自己面前,岂可放过?

况且楚佑看上去无依无靠,又开罪四方宗的这位亲传,即使自己将他打杀于当场,四方宗也未必会对自己怎样。

萧家家主话音未落,飞身而出。

他以为自己足够快,杀意瞒住了足够多人的眼睛。

却没有注意到叶非折瞬间缩紧的眼瞳。

论战意,论杀意,叶非折才应是在场数千人中最敏锐的那个

他根本不及细想,数百年来无数场交手磨炼出的意识让他下意识弃了手中刀,换作不平事,直迎而上。

叶非折衣袖如红云出岫,衣袖下一抹刀光翩飞似雪,说不清是红云降雪,还是雪盖红梅。

叶非折不知道来人是谁。

无碍他森然问一句:“你敢动他?”

自己费尽心思拉上来的人,费尽心思瞒下的祸世血脉——

有人敢从中作梗?

“???”

被叶非折刀光一阻的萧家家主只觉得自己脑子和动作一起迟钝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敢动他???

刚才骂他阿猫阿狗,骂他不配的人不是你吗???

我打他,你不应该乐见其成吗???

为什么跳出来横插一脚?

人一旦倒霉起来,是会永无止境的。

比如说萧家家主现在。

只见两把剑同时出鞘,稍稍比叶非折的刀迟了一瞬,递到萧家家主脖颈处。

温愧云和阮秋辞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一个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出手的机会,扬眉吐气,连带着剑光都分外痛快。

温愧云说:“你敢对我师弟出手?”

阮秋辞问:“你敢在我四方宗对我师弟出手?”

温愧云痛斥一声:“野蛮!”

他看这群野蛮剑修不顺眼很久了。

萧家家主:“???”

阮秋辞痛心疾首:“太过野蛮!”

简直是欺负她四方宗无人。

萧家家主:“???”

他无声以眼神询问四方宗主。

你不管管你徒弟吗???

最后,被他用眼神询问的四方宗主也慢慢吐出几个字:“是有点野蛮。”

自己还在这儿看着呢,就有人敢动他弟子?

萧家家主志在必得的神情逐渐凝固,逐渐不知所措。

满场的人,也跟着不知所措,不知身处何方。

剑修里,最野蛮的难道不是你们几个吗???

你们师弟,能胜得过你们两个,难道不是比你们两个更野蛮吗???

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别人野蛮,说别人欺负你们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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