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击(2/2)
一个平平常常的中年斗笠汉子,穿着身平平常常的布衣,收拾得倒也干净整洁,近得身前,纳头便拜:
“小民家中所生的这件祥瑞,非赵伯之贤,不足以观之。”
他的头低着,右手小心地探向怀中,摸着些什么。
赵无恤略近了几步,微微俯身,凝视着他的右手。
曲纛戎辂周围,成千上百的百姓私甲,也都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人的怀,那人的手。
那人的左腿依然跪着,右腿却弓了起来,腰板也挺了挺,右手做势,便要从怀里探出。
“主公小心!”
一声惊呼陡地在人丛上空炸起,众人都不由地一愕。
一道白光,两道人影,一片血飞。
赵无恤推开紧扑在他身上的高赫,抖了抖锦袍,看看身上,又看看周围。
高赫剑眉紧缩,面色惨白,满身浴血,一条小臂,已被白刃刺断。
那个斗笠汉子被张孟谈死死按倒在地上,虽然拼命挣扎,却哪里动弹得半分;一柄再寻常不过的斩草刀,折作两截,跌落在尘埃。自己的身上袍上,却干干净净,未沾得一丝血迹。
他满意地看了看张孟谈和高赫,随手抢过一支长戟,挑落了那汉子头顶的斗笠:
“豫让,原来是你。”
豫让吃力地抬起头来:
“赵无恤,我意在为智伯复仇,今事不成,有死而已!”
甲士们的手纷纷按向剑柄,围观的百姓或张大眼睛,或捂住脸孔,却都不由地踮起了脚跟。大家都等着赵无恤的一声令下。
可赵无恤却仿佛一时拿不定主意似的,一双眼睛,不住扫视着众人。
往常这时候,第一个开口的总是张孟谈,可今天不知怎地,他一直沉吟着,迟迟不肯进言。
“主公。”说话的是高赫。
他的脸色更惨白了,左手死死按住右臂的创口,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这样的刀随处都有,这样的人心却是难得一见的。”
赵无恤点点头:
“豫让,我若放了你,你肯为我效力么?”
豫让不答,只是哼了一声。
“不肯也罢了,你去吧,下次再行刺,定斩不饶,听见了没有?”
“我还会来。”
这是豫让走时,留下的唯一话语。
“万岁!万万岁!!”
队中甲士门客,圈内百姓耆老,突地迸发出雷鸣般地欢呼,久久回旋不散。
“真是好汉子……他刚才若是肯降,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赵无恤的曲纛戎辂已远远得只望得见一点影子,张孟谈一面给高赫裹着臂上,一面喟然叹道。
高赫惨白的脸上浮过一丝笑意:
“我知道,他决不肯降的。”
旌旗,仪卫,车马,猎犬,早已不见了踪影,那振臂欢呼的人群连同他们久久回旋不散的欢呼,都已散作那旷野中,一缕缕缥缈的春风了。
太阳已高,春耕的人儿们也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惟有一茎断臂,几滴献血,静静掩映在露水消融了的茵茵浅草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