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2)
瓶瓶里的黑水水已经喝完,现在它正稳稳当当地立在来弟家的炕桌上,全家人都围着看,一声也不吭。
“这瓶瓶果然是个宝贝,那娃打坏了呃们家的碗,呃们不如……”
娘先开口了,声音怯怯的。
“你懂个屁!”爹爹重重地把烟袋锅拍在炕上:“人家娃又没真弄坏呃们的碗,又不是成心的,再说,人家给钱了呢,呃们怎么能再贪人家的宝贝!”
“可,爹,人家送宝团走远了哩。”大姐说着,又向瓶瓶瞥了好几眼。
来弟站起来:
“呃去还,听眼镜姐姐说,她们是从东边的大城里来的呢。”
娘急忙摇头:“不行,女孩子家家,再说,你还要带栓狗呢。”
爹爹沉吟着:
“按理是该让娃去,可是……”
来弟偷偷溜了出来,坐半天了,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道道来。
外面很冷,可太阳还是白花花地晃人眼睛。
“满月的羊羔羔满地里地走~~~
哥哥呃一去就不回头~~~~”
那是旺水爷爷又在唱信天游了罢,旺水爷爷跑过老多地方,歌里的道道多,见的也多。
“娃,你不知道,呃们这里十年九荒,老世道时候,后生们碰上饥荒就背上包袱走,走北边,走西口,走蛮地,有的十年八载,回来了,有的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送宝团年年来,送白面,送种子,劝呃们莫走,呃们不走了,可是白面吃完了还是饿,种子下了地还是长不出苗苗来。”
“娃,去吧,去吧,莫怕……”
回到家里,小包袱已经打好,放在炕头上,炕桌上还放着几张热乎乎的白面饼子,干干的,连半点糠菜也没掺。
“娃,去吧,早去早回。”
娘红着眼圈,把小包袱给来弟背好,把饼子用破布包了,塞到来弟的衣襟里。
爹爹坐在门槛上抽闷烟,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抬。
村口。
太阳高高的照着,可天还是很冷。来弟瑟缩着,把热乎乎的饼子往心口掖了掖。
栓狗甩着两只小脚丫,喘着粗气追了上来,把一个铁壳哨子塞到姐姐手心里。
“姐,早点回来。”
来弟的鼻子有些发酸:这个哨子是春上来村里拉电话线的大哥哥送的,是栓狗一直舍不得借人的宝贝。
她帮栓狗擤了擤鼻涕,摸摸他的头,头也不回地向东走去。
“金张掖哩个银武威~~~
金银不换哩是个天水~~~”
村口白杨树光秃秃的树顶已经望不到了,旺水爷爷的信天游,却还在来弟的耳朵里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