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5)(2/2)
众目睽睽之下,总有一些无辜者,被隐形的刀刃深深地划伤。善良的人们,却躲在另一个角落,煽风点火地讥笑着。
那一年,人们将同情化作嘲讽,没有人想起,也没有人在意。
小巷的名字叫仁和。仁慈的仁,和睦的和。
一个有雾的清晨,她抱着孩子,神情复杂地回望一眼幽深曲折的巷子,尔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仁和巷口。
襁褓里的孩子,在她迈出坚实步伐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啼哭起来。
她低头拍抚孩子,眼泪却在低头的瞬间,陡然坠落如线。
婉秋,这是北方的秋日。小巷里落满了橙黄色的叶子,黄澄澄、金灿灿的。
此时,我坐在阁楼的阳台上,在膝头铺一叠清香扑鼻的信纸,为你写下这些文字。
小巷的黄昏总是格外迷人。纵横交错的小巷上空,天空被分割成一条条澄碧的丝带。焉红的夕阳,安祥地拥罩着小巷,如母亲轻抚着恬睡的婴儿。橙黄的梧桐树叶,在夕阳的掩映下,纠结的脉络根根毕现。我的白鸽,总是在此时出笼,将湛蓝的天空印满悠长的哨音。
婉秋,我总是在摇落的夕阳中,骑着那辆被我擦的锃亮的“凤凰”,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每次触摸到藤葛拂拂的墙壁,便会想起与你在弄堂相遇的日子,然后,一晃才发现,已是傍晚的席席凉风。
我在小巷角落的砖红色墙壁上,用钥匙写满了你的名字,那是我们的世界,无人可以干扰。我将思念的种子,撒在那个暗角,它们汹涌澎湃的生长,伴随着令人兴奋的拔节声,穿破空气的束缚,缀满婀娜迷人的花朵。
婉秋,你知道,有一天它们定会开出丰硕的果实,等你那双纤纤的双手前来采摘。
……
日暮四合的小巷里,巴掌大的落叶,在车轮的碾辗中,发出缓慢而清脆的声音,似是告别天空的祭奠。
婉秋,很多时候,不管是漆黑的夜晚,还是熹微的白昼,我都会梦到自己生长出一双无形的翅膀,飘浮在天空中,俯瞰星罗万象的小巷,期望在某个时刻,发现你娇小的身影。
而那时的惊喜,该是上帝对我今生最好的馈赠,令我生生不息的感念。
……
婉秋,我会在每个黄昏,将你的名字在心中默念上千百次;
婉秋,我会在阁楼顶层,日日为你弹唱最美妙动听的情歌;
婉秋,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来陪我看尽小巷的风景流转。
那般甜蜜温馨的信,他一直写了两年。每个周日的清晨,“小白”便会如约落到她的窗沿,扑楞楞地拍打着窗子。
睡梦惺忪的她,看到窗前的白鸽,即便再阴霾的日子,潮湿的心也会瞬时神清气爽。
那是她每周最幸福的时刻,品读他一行行手写的,隽永温情的文字,心头的缠mian悱恻,如同一块融融欲滴的蜂蜜,甜到了舌根,甜透了周身的每一寸神经。
如她那般冷若冰霜、傲然绝尘的女子,在那般真挚甜蜜的攻势下,终究还是束手相随。
她不是房东家的女儿,他也不是流浪在外的房客。这不是言情剧,不会有那么有利的场合让他们邂逅。
他对她一见钟情,唯有这个经得起时间的推敲。
那日的外滩,人潮涌动,茫茫人海中,只一眼,便将她铭记。他在旅馆里,偷偷地撕下那日的日历,藏在背包的最里面。他清晰地记得那日邂逅时,从和平饭店门口往北走了多少步,阳光从纪念碑的哪个角度落下,她的衣服和发带的颜色……
他紧紧地跟随她,着魔般地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和弄堂,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家门口。
那段流浪生活,是他流浪生涯中,最为焦灼难耐的一段,也是最后的一段。
血气方刚的他,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诗歌,然后为了那个遥远的梦想,背井离乡、跋涉天涯。
后来,每次和她谈起那段流浪诗人的生活,最大的收获,便是和她相遇。
他说。冥冥注定的,让他遇见她。那么多地方,那么多人,唯有她。
对此,她亦深信。
她无法忘记,他在弄堂口守了多少个黄昏,只为见到她;为了知道她的名字,他偷听街邻的谈话,甚至还被当作小偷被居委会抓起来;为了能和他说上一句话,他费劲了多少周折和白眼……
而他,原本是一个沉默内敛的人,却在彼时那般疯狂。
纵使她可以无视千百男人的献媚,又教她怎能动恻隐之心。
然而,这个忧郁的男人,却是一口蔚蓝的湖泊,陷进去容易,拔出来却不易。
终于,在一个橘红的黄昏,她从弄堂口泠然地走出,身后是母亲的摔打声和咒骂声,只身一人来到了千里之外仁和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