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4)(2/2)
从上午到下午,直到接近傍晚,前功尽弃的他们才疲惫的回到家中。
夫妻两人坐在沙发中,相顾无言。
气若游丝的孩子,静静地躺在床上,空洞地睁着双眼,溃烂的嘴巴呆呆地张着。
他的口腔内,从嗓眼到舌根,再到嘴唇,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黄白色的,粘稠的絮状物,蜘蛛网一样结满了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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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寂静的房间内,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母亲仓皇地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门。父亲也“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门口站着的是院内的老王。
“孩子怎么样了?”
前脚还没踏入门,劈头盖脑的就是一句。
母亲眼角的泪水哗地淌了出来,她满是伤痛地摇了摇头。
“烧还没退?”
母亲点了点头,抬起手去擦汹涌而落的泪水。
“快点去抱孩子!”
老王提高声音对沉默中的父亲说。
母亲猛地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盯着老王张合的嘴唇。
“刚在西城附近的茶馆,听他们说筒子巷内有个高先生,祖传治白喉的,非常了得!”
夫妻两个眼神一换,心中那盏熄灭的灯,火焰忽的一声蹿了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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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巷距离小院一个小时的路程。找到高先生家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当时,高先生还在睡觉,中午喝的酒还没醒过来。
醉气冲天的高先生,看到躺在夫妻怀中的孩子,脸上立马阴沉下去。
“怎么现在才来!”
夫妻俩面面相觊,不能言语。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来里屋!”
女人拉了拉高先生的衣角,使了个眼色。
高先生回瞪了一眼,匆匆的去取药。
“你是不是酒劲还没醒,都这样了你还敢医!”
女人在身后嚷嚷。
“你懂什么!”
高先生头也没回。
“大妹子,你们还是赶紧去医院吧,他喝醉了,别让他耽误了孩子呀!”
女人看高先生倔脾气又上来了,便回身来劝夫妻俩人。
“大姐,您就让大哥试试吧!全城所有的医院我们都去了,没有敢接的。您们的大恩大德,我们终身都不会忘的!”
母亲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如决堤的洪水,连绵不绝。
“这个……这个……”
女人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她定然清楚身为人母的不易。
“那就让老高,尽力给孩子医吧!”
女人轻叹一声,也起步走进了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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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她从未经历过那么漫长的几分钟。
旷野里的蒿草几度枯荣,北极的冰川几度消融。
一颗心高高的悬在嗓眼,暗淡的灯光下,一双饱含期待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药房的布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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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她从未经历过那么漫长的几分钟。
荒芜的山头,红了又黯,黯了又红,南飞的大雁,去了又归,归了又去。
她的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鲜艳的红色顺着指尖流淌,滴落在地上诡异地绽放。
巫麽的身影渐渐地隐去,最终消失在光影暗淡的门口。
混沌的眼球表层,结满蛛网状的血丝。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坚强,十七岁那年,四百里山地的跋涉,磨穿了鞋底,磨破了脚掌,依然无法将她击败。如此要强的一个女人,困难面前,从未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但是,此刻的她,红涩肿胀的眼睛中,没有丝毫的焦点,纵横的泪壑间,落满灰色的尘埃,麻木的脸颊上没有丝毫生机。
再过坚强的女人,再过安全的心理防线,也有颓然溃弃的一刻。
面对气若游丝的孩子,她不得不卸下坚强的面具,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