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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五毒家中一佣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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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五毒家中一佣人——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豆生黄藤,颗粒绝收。种黄豆的农民,最怕的是黄藤,它在黄豆长到一尺高时,趁雨量充沛、光照极好的六月份出土,宛如金丝的它长到10厘米高便分成两根金丝,比南瓜须还细,丝头呈弧状,绿荫覆盖下,金黄透亮,水灵灵的,绊不得、撞不得,一碰它,就会断,就会死,然而它有独特的生存本领,细细的、嫩嫩的黄藤须只要勾住了黄豆苗的任何一处,茎也好、叶柄也罢,它都要围着长三圈,附得紧紧的,从豆苗身上吸取营养,然后分蘖生发开去,又是围着长三圈……铺占一亩多地,每株黄豆苗的茎杆、叶柄、甚至叶片上到处都长满了黄藤箍箍,而且结出籽来,整片长到0.8米多高的黄豆秧就枯死了、塌架了。因此农民一寻到黄藤,都要一个箍一个箍地解开,拧成水,只要有一个箍箍,它又会繁衍一大片的。寻到筛子大的一窝黄藤,足足要解半天,比锄任何草都费时费力。植物如此,万物的灵长、高贵的人类也不是两样,要不然,昔孟母三次迁居而择其邻,诸葛亮劝皇上“亲贤臣,远小人”,农村人劝诫子孙们:“跟好人,学好人;跟着马脚跳假神”。孩子是家中的宝贝,更是社会的一员啊。

钱伯发遇上了大难题,不是皇军要他献美女“赛果”,不是宪兵诈称他是“奸匪”,不是抗日民主政fǔ要他出抗日乐捐,也不是维持会要他交税,也不是伪军要他出马干马料,更不是游击队要他的头,而是独苗儿子钱望财从国外的大学被劝退回家了,躺在家里霉睡不起床、不见外人。这宝贝儿子是碗清油哇,荡都荡不得的呀,为了他,在武汉沦陷以后,钱伯发花了一万多光洋送他出国留学的呀,指望他成龙上天、光宗耀祖、做大官的呀,哪知他进了外国的大学以后,过不惯学校的生活,钱伯发汇款到国外,要他请了保姆洗衣、做饭服侍他,哪知他的学业是麻袋上绣花——底子差,听课如同听天书,且喜好鸦片烟,更丢不开花楼街的小姐,混了一年,学校就劝他回家了。钱伯发躺在自家开办的花铺的细篾软席上,叼着玉嘴、铜杆、金锅烟枪,一气吸了十颗“泡子”,翻了个身,妙龄女孩为他打扇,玉烟盘托着景德镇产的烟壶、烟钎、烟剪、烟灯挪到他的嘴边,另一十三岁的女孩为他拧烟泡,他搂着女孩又吸了十颗“泡子”,“泡子”润足了,烟瘾过够了,女孩子为他揩洗了手脸,他才坐起来喝了一小碗奶妈挤的乳汁。趁着精神爽,坐轿子回到家中,他想过多次,宁可绝,不可邪,**、**个不成器的儿子,烂泥巴扶不上壁,有什么办法?但是转念一想,没有儿子,我到时候两脚一伸望了椽皮,连尿壶都是别人的哟,更别说这万贯家财了,想到他为之呕心沥血挣来的家财,他的心软了。来到儿子的床前,说:“望财,抠成的疮,睡成的病,常睡着也不是法啦?我还是把几个钱不算数,送你进国内的大学读书吧?”钱望财躺在床上嘟噜道: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脑筋生得笨,有么办法?”

“初中、高中、大学你不是一路都进了!”

“那是你用钱买的,买得了文凭,买不进知识,我有么办法?”

“跟吕老九学厨师行吗?”钱伯发想起前年儿子在江汉美食家说的话,不觉好笑。

“你叫我一个留学生去学厨师,面子往哪里放?我的两块脸不值钱,连你这会长的面子也丢了呢!”

“那——你说做点什么呢?”钱伯发弯下腰征询儿子的意见。

“你不是要我当官吗?不当维持会会长,就在维持会当秘书吧。”钱望财翻了个身。

“哎呀,儿啊!”钱伯发坐在儿子的床桯上说:“维持会的一碗饭不能吃呀!去年胡会长被日本宪兵队拉去拌了豆腐,区会长被日本人捉去抽干了血,再注射进了马血,区会长在地上爬呀、抠哇、叫哇,眼睛瞪得像牛样,死时眼皮翻着,好吓人啦!他在日本人面前跑前跑后,生怕把菩萨的香插歪了,像狗一样围着主子转,不知道谁使了绊子,把他送给日本太太的纯金戒指换成了包金戒指,日本人说他良心大大的坏了。还有,周会长的父亲被游击队打死了。这官,也不好当啊!”钱伯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草标大奶奶、半头观音二奶奶听说留学的儿子从国外回了,特地从乡下回到城里,看看宝贝儿子,搭官四奶奶安排厨师备菜,戏子五奶奶迎接从乡里来的大奶奶、二奶奶,白牡丹七奶奶摆麻将,白天鹅八奶奶铺桌布,喜得像雀儿跳,说:“姐妹们难得一聚,就抹个通宵吧!”戏子五奶奶瞟了一眼她,回答说:“家麻雀有个么打头?”“那怕什么,各人赢了是各人的,”白牡丹七***手在荷包内捏得银元咣当当的响,说:“来呀,大奶奶。”草标大奶奶笑了笑说:“不啊,我不是来抹牌的哟,是来看宝贝儿子的哟!”她说笑着上楼来到望财的卧室,半头观音二奶奶已经坐在床桯上,只见她拉着宝贝儿子的手,摸了又摸,说:“望财,你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好,没得肉不说,脸色也不好,灰白了,是不是有病?”

“二妈,我没有病。”望财见大妈、二妈从老远的乡下来看自己,慢慢地穿衣起床,二妈为他扣扣子,望财笑了,说:“二妈,您还把我当小伢?”

“不啊不啊,看到你,我喜不过,”半头观音二奶奶笑眯了眼。草标大奶奶在一旁笑着说:“不愁不长,只愁不生,几天啦,望财在二妈的怀里吃奶汁时,嘴里吸着一个**,手里摸着一个**,眼睛瞪得像田螺,一幌就长成帅小伙了,该娶媳妇了!”

白牡丹七奶奶笑得蒙着嘴,白天鹅八奶奶把脸转过去,戏子五奶奶望着自己生的儿子,得意地看着,搭官四奶奶叹了一口气,说:“哎——,我没本事,要是生一个儿子该多好啊,望财有个兄弟,也有个商量。”

半头观音二奶奶说:“不说那些话,四奶奶,望财没有从我的肚子内打过,我也把他当亲生的一样;要是我们都有福气,一个人生一个,还不是一桌,生不倒嘛,有么法?”白天鹅八奶奶插嘴道:“只有你们,是儿子精,为儿子的心额外的切!”“你说的好呢,老爷天天陪你睡,你跟他生个儿子看看,”草标大奶奶捅了一句。

“好,今晚要老爷陪你们两位奶奶睡,久别胜新婚喏,”八奶奶说完扭着腰走了,“我老了,身上做土气,老爷哪里会要我陪他睡哟!”草标大奶奶怀着一肚子怨气回敬道。

钱望财听了众位长辈的话,懊恼不已,说:“我的这是个么家庭唦,听了烦人!”众奶奶见宝贝儿子生气了,都不做声,白牡丹七奶奶说:“来哟,来哟,抹牌哟,黄牛角、水牛角,各顾各,钱赢到荷包里舒服极了”。于是抹的抹麻将,斗的斗纸牌,两桌人不够,钱望财被拉上了牌桌,搓起麻将来,望财说:“我不会”,跟随二奶奶进城的放牛伢水珍说:“少爷,俺教你”,望财望了一眼这位少女,他的灰白色的国字形脸上露出了两个圆圆的酒窝。

钱伯发一见草标大奶奶、半头观音二奶奶进城了,便从后门溜走了,他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六房太太齐聚一屋,他是菩萨也是应敷不了的,不如一走了之,到花铺去陪刚买回来的女孩打发日子,那可是未开苞的黄花闺女啊!

放学了,念初中的、读小学的十八个女孩一个个穿的像花雀,背着书包回家了,她们围着望财,“哥、哥……”哥声不断,比正月初一的大清早拜年还热闹,几个妹妹帮助他打牌,有个小妹偷偷摸了一张五条,塞给钱望财,说:“乘了”,喜得跳起来,拍着手,说:“自摸清一色!”众姐妹笑着、叫着:“开钱来哟!”白天鹅八奶奶开了十二块银元,望着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儿们说:“一窝菜花蜂,晓得搞的个么明堂?”白牡丹七奶奶瞪了众女儿一眼,说:“你们各人开去发财,我抹牌见不得别人吵!”说完极不情愿地开了十二块银元,搭官四奶奶说:“真是牌抹生手,你不打,他自抠。”钱望财把银元分给了众位妹妹,每人两块,众位妹妹说笑着上街玩去了。

钱望财在众位婶娘、妈妈的陪同下,搓了一通宵的麻将,第二天吃罢早饭,提出要随大妈、二妈回乡下玩几天,二妈巴不得自己奶水喂大的儿子回家跟自己住几天,这么漂亮的儿子,又是留学生,跟他一路走,脸上也风光。戏子五奶奶见宝贝儿子终于起床了,有说有笑,还会玩麻将了,到乡下去散散心,也是一百个乐意。众位妈妈、婶娘没有不同意的,于是搭官四奶奶安排四人抬的轿子,送钱望财回潘集乡下屋里去玩,草标大奶奶、半头观音二奶奶、放牛伢水珍已提前回乡里作准备去了。

钱伯发用膏峒盐棚赚的钱,买了三千亩田,远处的田租给佃农种,每亩按125公斤谷收租;近处水源好的田自己雇了10名长工、3名放牛伢、农忙时请短工耕种。在背风向阳的岗岭坡边做了房屋,三开三进两口天井的砖瓦结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条石门框、石头门槛还有石鼓,青砖上顶建有防火墙、极讲究的房子三栋并排着,房垛凌空,远远望去,如歇了一群凤凰在那里开会,不过,那房垛的做工精细比广西壮族自治区恭城县文庙、武庙的做工稍逊一筹。用土砖做了大围墙,沿着墙边做了长工宿舍、牛栏、猪圈、鸡舍、狗窝、农具房,大小房间60多间,围墙角筑有炮楼,青砖砌成,有枪眼,长工在上面轮流值夜班,防止强盗、土匪的抢劫。这大的农村家财由半头观音二奶奶掌管,钱伯发是农村出身,当年也曾亲手耕种过,知道一亩田打多少谷,他向半头观音二奶奶交代:“一年五百石田的租谷是三千一百多石,换光洋一万五千六百多块,另外一百石田自己耕种,除开工钱、种子、肥料,落得五千多块光洋,你每年交一万五千块光洋到四***账上,余下的由你和草标大奶奶安排,没意见吧?我知道你们辛苦,也理解你们的难处。”说玩笑了,露出一口好看的金牙齿。草标大奶奶望着丈夫,又望望二奶奶,一肚子的苦水没处吐,说吧,老爷不会听,搞不好,他一翻脸,会把自己连母带女卖掉,换几个钱是几个钱,想到莲花三***下场,自己吓出了一身汗;不说吧,自己年纪只三十多岁,难道像这样守活寡过一生?想前想后,到底没敢作声。半头观音二奶奶望着丈夫苦笑了一下,说:“老爷是我家的大树,我们在大树底下好乘凉,舒服极了,只要老爷信得过我们,我们能有什么意见呢?再说这每年收入的五千多块银元,我也会把帐做得清清楚楚的,让老爷过目的。”草标大奶奶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笑着说:“反正我们是没有娘家的人,老爷不会怀疑我们把钱攒着贴了哪个!”

“看你说哪里话,我们是患难夫妻嘛!”钱伯发牵着二位夫人的手,摸了摸,半头观音二奶奶感动得哭了,说:“只望老爷三不四回家陪我们歇一夜,恐怕跟你生个儿子呢!”钱伯发点点头,说:“好、好,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两位奶奶喜滋滋的,忙着备了好酒好菜,酒后,钱伯发搂着两位夫人重温了新婚夜的“功课”。这是一年多难得的良宵,两位奶奶恨不得拿篙子把月亮撑在天边。钱伯发第二天坐着八人抬的轿子走了,又有半年多没有回乡下了,他的公务繁忙,应酬多,城里还有四位少奶奶,一个个像吞口,他哪里敷衍得赢呢?进城看儿子,他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忙去了,哎,几个女人守望一个男人的生活啊,不如婊子过得快活。

望得宝贝儿子钱望财回家了,二位奶奶忙前忙后,家里充满生机一片,水珍到水沟、塘里割回牛最爱吃的蒿草、水牛草,把牛系在树荫下,让牛吃个饱,到流水沟里困个够,水牛甩打着尾巴,有时把头淹进水中,喷出串串水珠,驱赶牛虻。一看见轿子进了院门,打着飞腿跑回家中,草标大奶奶问:“水珍,你的牛放饱了的?这早就回了?”水珍嘿嘿一笑回答:“大妈,俺一听说少爷要回家,就跑去割了一担牛草……那,您看?”草标大奶奶望了一眼不远处禾场边水沟旁的青草,水牛睡在水里正在香甜地嚼着,笑了,说:“好孩子,帮妈做事。”“噢,”水珍去井台“噔、噔、噔”地打来一桶凉水,倒进洗脸盆,说:“少爷,洗脸,好凉的,”说着,手搓着,眨巴着大眼睛。

钱望财洗了脸,仔细打量着这位不知是哪里来的姑娘,她梳着两条齐肩的油黑发亮的短辫子,流海盖住宽阔的额头,浓眉毛,大眼睛,双眼皮,一双眼珠梭椤转,流光溢彩,鸭蛋形的脸上暴出冬瓜粉样的细末,白里透红,比成熟了的桃子还好看,脖子雪白细腻,衬衣袖口挽齐肘部,皮肤光洁如玉,十个手指白里透红,裤腿挽起膝盖,粗壮的小腿肚像白莲藕,生的都吃得饱,赤着脚,打井水时冲得干干净净,透过白白的有细瓦纹的指甲壳可以看出内面的血色来,好一位勤劳而又美丽的农村少女啊,天生丽质,炎炎烈日就是把她晒不黑;生就苗条,勤扒苦做练得她胸脯丰满、殿围结实。水珍被望财看得不过意,跑去拿了把大蒲扇为他搧风,草标大奶奶喊:“水珍,帮忙捉鸡子。”“噢,”只见她“蹬蹬蹬”进厨房抓了把米,拿了花罩,歪着罩口,“啾、啾、啾”边唤鸡子边轻轻地撒米,几只鸡子左右看了看,瞧了瞧,迈着方步打着“咯、咯”来了,看见了米,抢着钻进了花罩,她一下罩住了几只鸡,问:“大妈,杀哪只鸡?”大妈、二妈来了,商量了一会,说,“就捉那只大黄鸡,喂了五年的。”“噢”,水珍扑在罩口上,脚在上翘着,身子扑在罩里捉住了大黄鸡,一手捉鸡,一手扯布衫进了厨房。

草标大奶奶、半头观音二奶奶陪着宝贝儿子慢慢吃着、叙着家常。水珍和长工们在另一个屋里吃罢晚饭,就去牵牛喝水,把牛牵进栏、系好,来到这边屋里,打来井水,抹了三张床上的凉席及桌椅,又打来一桶水,洗煤油灯罩,没有声响,做得干干净净;没有人安排,见事做事,做完了活,就去隔壁屋休息去了。

钱望财问:“大妈,这是哪家的姑娘啊?”

大妈说:“这是个造孽伢。前年黄河花园口被蒋介石炸了,她不怎么求了一只木豆腐盆,从河南冲到了安徽,后来爬上了坡,讨米来到这里,破衣烂衫,一脑壳癞痢流着脓,剪的个儿子伢头,黄皮子搭着张脸,泥巴、灰糊得只剩两只眼睛在眨,我以为是个儿子伢,问他愿不愿意在我家放牛,管饭吃,管衣穿,没有工钱。他说:‘只要有碗饭吃,俺愿意。’我一听口音,是河南伢,就收下了他,清了旧衣服他穿,让他洗了澡,就在我家放牛,他看事做事,一口一声大妈、二妈,做了几个月,我们才晓得他是一个姑娘,反正我们家不愁吃、不愁穿,姑娘多,只是多生了一个的,就让她留下来了,后来问她,她只是说:‘俺是中牟县人,俺爹、俺妈、俺哥、俺弟都被洪水冲走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半头观音二奶奶叹了口气,说:“哎,黄河花园口大水淹死了一百多万人,我想她的亲人是螃蟹下滚油锅——活的少,死的多啰!”

钱望财深深叹了口气,说:“自古红颜多命薄啊!”

娘三个说叙了一回,各自回房休息。

钱望财回到乡下,如同鸟儿进了树林,牛羊进了草原,自由自在,撒着欢玩,放开肚皮吃,儿时的伢朋友见他回了,凑到一起要他讲国外的事,他也海吹一番,反正吹牛是不交税钱的,偶尔也翻翻书,不知不觉已过了半月有余。水珍是天一亮就起床,“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串串,早晨放饱了牛回家,见少爷起了床,就打来洗脸水,搓洗大妈、二妈、少爷及她换下的衣服,早饭后或下地帮忙干农活,或割牛草,晚上照例提来井水,三间房的凉席抹净、桌椅去尘,又打来一桶水专洗灯罩,一切她认为该做的事做完了之后,歪着头靠在少爷的房门框上看他读书写字,心想,家中的亲人被大水冲散了,我扁担倒下来不知道是个什么字,睁眼瞎子一个,到时候,想回河南老家都找不到方向啊?钱望财见水珍满腹心事的样子,说道:“水珍,进来嘛,看你像有什么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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